公证人宣读完那令人心悸的规则后,崖顶陷入了短暂的、落针可闻的寂静,仿佛连风都停滞了。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投向了那道始终静默如磐石的身影——岩叟。
按照斗茶惯例,尤其是如此重要的生死局,双方需先呈上用以比试的茶叶,这本身也是一种底蕴与资格的展示。
胡永年那边,似乎急于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默,首席茶师立刻上前一步,神情倨傲中带着一丝刻意表现出的从容,捧上一个雕刻着缠枝莲纹的精致紫檀木匣。
他动作略显急促地打开铜扣,里面是柔软的杏黄色锦缎衬垫,盛放着少许色泽乌润泛宝光、条索紧结如铁线的茶叶,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此乃我东家珍藏之‘北斗峰顶千年孤枞’所出,生于绝壁,沐风饮露,每年产量不过数两,乃茶中圣品,世间罕有!”
那茶叶确实形态优美奇古,香气内敛而深沉,引得一些懂行的茶商和耆老微微颔首,低声交换着赞叹的眼神。
然而,岩叟却对那边的展示与宣扬毫无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终于缓缓抬起头,乱发后的目光平静无波,深邃得如同他身后那不见底的悬崖,仿佛看的不是一场决定生死的赌局,而仅仅是一次寻常的、日复一日的山中劳作。
他没有去瞥一眼那匣被吹捧上天的“圣品”,而是伸出那双布满厚茧与岁月刻痕的手,沉稳地探入自己带来的那个陈旧、颜色已被摩挲得发亮的竹制茶篓深处。
在众人好奇、疑惑、探究、乃至不屑的目光注视下,他取出的,并非散茶,也不是常见的圆饼,而是一块用厚实、泛黄发脆的油纸紧密包裹的、略显方正的长条物件。
他动作缓慢而极其郑重,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揭开那仿佛承载了漫长时光的油纸,细微的纸张碎裂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仿佛在揭开一段被尘封的、沉重的历史。
当最后一层油纸被轻轻掀开时,露出的东西,让裴昭雪等人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那赫然是一块茶饼!
但与之前作为“标记”出现的茶饼截然不同,这块饼体型更大,更厚实,色泽更深沉近墨黑,表面泛着幽暗的光泽,仿佛吸纳了无数个黑夜。
而它正面那螺旋状的凸起纹路,也更加繁复、更加深邃诡谲,一圈圈向内旋转,如同宇宙星云,又似深潭漩涡,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奥秘与吸力,中心那小小的、光滑的凹陷,在四周跳跃的火光与清冷的月光交相辉映下,如同一个亘古以来便凝视着人世间的、幽深而冰冷的眼瞳!
“江山棋局!” 陆雪芽忍不住以手掩口,低呼出声,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撼与一丝恐惧。这块茶饼,显然是那守山人传承信物中,最为核心、最为古老、也最接近本源的一块!
它本身就是一段活着的传奇。
岩叟将这块沉重的、仿佛承载了千钧之重历史与宿命的茶饼,轻轻置于自己那张光秃秃的、与他一样朴拙的木案正中央。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也没有宣扬它的来历与珍贵,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但当他将那茶饼放下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岁月沧桑、厚重传承、冰冷决绝以及无边孤寂的磅礴气息,骤然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无声却有力地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崖顶!
那并非武力或权势的压迫,而是一种源自精神与信念深处的、无形却无比强大的气场!
仿佛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衣衫褴褛、须发虬结的野人,而是化身为这座武夷山的山魂显化,是古老誓言的执掌者与扞卫者,是这场终极“审判”的唯一且不容置疑的法官!
他站在那里,本身就是规则,就是界限。对面胡永年那奢华的茶具、所谓的“圣品”茶叶以及那刻意的排场,在这块沉默的、古老的、仿佛自有生命的茶饼面前,竟显得那么的浮夸、那么的浅薄、那么的……微不足道!
甚至连他身边那些原本凶神恶煞的护卫,在这股无形却磅礴的气场压迫下,眼神中都下意识地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敬畏、茫然与一丝深入骨髓的不安,握刀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半分。
大师携“江山棋局”茶饼登场,未发一言,未置一辞,却已凭那沉寂千年的厚重、自身决绝的信念以及与山川融为一体的气势,碾压全场!
他用自己的方式宣告,这场斗茶,比的不是浮华外物,不是珍稀难得,而是本质初心,是传承重量,是……罪与罚的最终裁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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