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归崖顶,此刻已成了名副其实的焦点,仿佛整个武夷山的重量与目光都凝聚于此。
虽已入夜,但崖顶却被数十盏巨大的、摇曳着昏黄光晕的气死风灯、熊熊燃烧着、不时爆出噼啪声响的松明火把,以及那轮越升越高、将清冷皎洁辉光遍洒每一个角落的明月照得亮如白昼,光影交错,恍若幻境。
山风似乎也识趣地缓和了些,不再那般狂放呼啸,只是轻柔地拂过,带动着火光与月影在岩壁与人脸上摇曳舞动,为这肃杀凝重的场面平添几分流动而诡异的光彩。
崖顶中央,那两张茶案早已被布置妥当,如同对峙的两军阵前。
胡永年那边的茶案,铺着暗红色绣金麒麟的锦绣桌围,上面琳琅满目地摆放着鎏金壶承、顾景舟紫砂名器、羊脂白玉茶则、錾花银质茶针……
每一件都价值不菲,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富贵逼人却略显刺眼的光芒。
他身后,除了那些如临大敌、眼神凶狠的护卫,还站着两位身着杭绸长衫、神情倨傲中带着一丝不安的老茶师,显然是准备随时提供“技术支持”,或者说,是壮声势。
而岩叟这边,则显得异常简陋,甚至可以说是荒凉。
那张粗糙的、带着毛刺的木案上空空如也,只有他刚刚放下的那个边角磨损的旧茶篓。
他本人静立案后,微微佝偻着背,眼帘低垂,仿佛老僧入定,又像是一棵扎根于崖顶千百年的枯松,对周遭的一切奢华与喧嚣漠不关心,自成一方隔绝尘嚣的天地。
这种极致的简朴与沉寂,反而形成了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让对面那堆金砌玉、人声微动的排场,隐隐显出一种虚浮、躁动和底气不足的心虚。
崖顶边缘,被衙役和裴昭明安排的暗线勉强隔出的区域内,挤满了被允许上崖的“见证人”。
有本地德高望重、须发皆白的乡绅耆老,有几家大茶行面色凝重的代表,也有一些身份特殊、被官府认可的江湖名宿,眼神各异。
人人屏息凝神,目光在两位主角之间来回逡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令人手心冒汗的紧张感。
山崖之下,虽然看不清具体情形,但隐约传来的、如同闷雷般起伏的人声嗡鸣与骚动,不断地提醒着崖上所有人,此刻正有无数双或好奇、或恐惧、或期待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这里,等待着结果的降临。
裴昭雪一行人站在见证人群的前排。
裴昭明目光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全场,尤其是胡永年护卫那微微出鞘的刀锋与不安的脚步。
白砚舟鼻翼微动,仔细分辨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可能属于毒物或迷药的气味。
苏九则悄无声息地将几枚细如牛毛的金针扣在指间,目光紧盯着岩叟和胡永年的动作,以备不时之需。
陆雪芽紧紧挨着裴昭雪,小手冰凉且微微颤抖,低声嗫嚅,声音带着哭腔:“裴姐姐,我……我有点喘不过气,心里慌得厉害。”
裴昭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感受到她掌心的湿冷,自己的目光却始终沉静如水,锁定在岩叟那仿佛与山石融为一体的身影上,低声道:“稳住心神,深呼吸,仔细观察。真正的较量,或许不在茶艺本身,而在方寸之间。”
就在这时,作为公证人之一的本地知县,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在灯火下反光的汗珠,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用带着明显颤音的声音高声道:“今日……今日岩叟与胡永年,于此忘归崖顶,依古礼斗茶,以……以证茶道高下,辩是非曲直。此局,由天地为鉴,明月为证!双方……各凭本事,生死……各安天命!”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与无奈,声音在空旷的崖顶回荡,更添几分凄凉。
话音落下,崖顶愈发死寂,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山风掠过岩缝的呜咽声和每个人自己那如擂鼓般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斗茶高台已筑,万众瞩目之下,这场关乎生死、牵动无数人心的对决,即将拉开它血腥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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