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
这处曾囚禁过沈清漪的宫苑,如今成了沈昭昭新的牢笼。比起诏狱水牢的腥臭污秽,这里窗明几净,熏着淡雅的安神香,床榻锦被温软。然而,那无处不在的、沉默而冰冷的宫人目光,紧闭的殿门,以及门外隐约可见的侍卫身影,无不昭示着这雅致表象下的冰冷禁锢。
昭昭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身体依旧虚弱,高热虽退,筋骨却如同被拆散重组般酸痛无力。她闭着眼,呼吸轻浅,仿佛沉睡,但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捕捉着殿内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那枚碧玉鹤顶红瓶,早已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藏进了贴身亵衣最隐秘的夹层。冰冷的触感紧贴着皮肤,是绝望中仅存的武器,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刃。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带着一丝清冷的空气。昭昭没有睁眼,却清晰地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优越感。
“妹妹醒了?” 沈清漪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般温婉动听,如同珠落玉盘。她缓步走近,裙裾拂过光洁的地面,带着淡淡的馨香。她在床榻旁的绣墩上坐下,姿态优雅。
昭昭缓缓睁开眼,眸子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虚弱,看向沈清漪,声音细弱:“姐姐…这里是…?”
“静思苑。” 沈清漪微微一笑,拿起旁边温着的药碗,用玉匙轻轻搅动,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妹妹在水牢里受了寒,又遭了惊吓,身子亏虚得厉害。陛下开恩,允你在此静养些时日。” 她将“陛下开恩”四个字咬得清晰,目光却锐利地观察着昭昭的反应。
昭昭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脸上露出感激又惶恐的神色:“谢…谢陛下隆恩…谢姐姐照拂…”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沈清漪轻轻按住肩膀。
“自家姐妹,何须客气。” 沈清漪的手温软,力道却不容抗拒。“妹妹且安心养着,太医说了,你这身子,需得慢慢调养。” 她舀起一勺温热的药汁,递到昭昭唇边,笑容温煦,“来,先把药喝了。”
药汁呈深褐色,散发着浓郁的药味。昭昭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玉匙,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药味中,似乎混杂着一丝极淡、几乎被掩盖的…甜腥?不是鹤顶红的杏仁味,更像是…某种活血的药物被刻意加重?长期服用,会令人气血虚浮,甚至…绝嗣?
沈清漪…果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昭昭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柔弱。她没有立刻张口,而是微微蹙眉,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犹豫:“姐姐…这药…好苦…”
“良药苦口。” 沈清漪笑容不变,玉匙又往前递了半分,“妹妹身子要紧,快喝了吧。”
就在那药汁即将触碰到唇瓣的刹那,昭昭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猛地侧过头,身体蜷缩,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那递到唇边的药汁,被她“无意”地用手臂一碰——
“啪嗒!”
玉匙连同药汁,尽数打翻在沈清漪华贵的宫装裙摆上!深褐色的药汁迅速洇开一片污迹。
“啊!” 沈清漪低呼一声,猛地站起身,看着自己裙摆上的污渍,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冻结,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愠怒和嫌恶。
“姐姐恕罪!妹妹…妹妹不是有意的!咳咳咳…” 昭昭一边咳得脸色通红,一边挣扎着想起身赔罪,眼神慌乱无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沈清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看着昭昭那副“惊吓过度、病弱不堪”的模样,只能强扯出一个笑容:“无妨…一件衣裳罢了。妹妹身子要紧,快躺下。” 她示意旁边的宫女上前清理。
宫女迅速收拾了残局,又端来清水湿帕。沈清漪皱着眉擦拭裙摆,虽然动作依旧优雅,但那份被冒犯的不快却清晰可感。
昭昭蜷缩在锦被里,依旧低低地咳嗽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心中却一片冰冷。这一招“病弱失手”,虽然拙劣,却暂时破了沈清漪这碗加料的药。但下一次呢?沈清漪的手段,绝不会止步于此。
果然,沈清漪擦拭干净裙摆,重新坐下时,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带上了几分审视的意味。她没有再提药的事,话锋却陡然一转,如同淬毒的银针,直刺昭昭最深的秘密:
“妹妹这次…真是受了大罪了。” 沈清漪轻轻叹息,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昭昭盖着锦被的身体,“那水牢阴寒刺骨,听说妹妹被救出来时,身上都冻僵了,连肩胛骨那里…都青紫了好大一片呢。”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洞悉的锐利,“姐姐看着…真是心疼。”
肩胛骨!
昭昭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冰冷的铁爪攥住!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沈清漪在试探!她在试探那个胎记!她在水牢里,在她昏迷换衣时…看到了?!
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藏在锦被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面上却只能维持着虚弱和茫然,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是…是冷…骨头缝里都像有针在扎…姐姐…姐姐怎么知道那里青紫了?” 她将问题抛了回去,眼神里充满了单纯的疑惑。
沈清漪看着她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微微眯起了眼。这贱婢的反应…滴水不漏。是真不知?还是伪装到了极致?
“自然是太医诊治时说的。” 沈清漪轻描淡写地带过,目光却依旧锐利如刀,紧紧锁住昭昭的脸,“太医还说…妹妹那处胎记,生得倒是别致,像只展翅欲飞的燕子呢。”
燕子!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昭昭脑中轰然炸响!沈清漪不仅看到了,她还认出来了!她甚至…点破了“燕子”的意象!她在逼她!她在用最温柔的语气,进行最致命的试探!
昭昭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她必须做出反应!任何一丝迟疑,都可能被沈清漪这双毒眼捕捉到破绽!
电光火石间,昭昭的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眼神里爆发出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她猛地抓紧胸前的衣襟,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尖锐而破碎:“胎记?!什么燕子?!姐姐…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我身上怎么会有胎记?!那是…那是什么脏东西?!” 她的反应激烈到近乎失控,充满了对“胎记”本身的恐惧和厌恶,仿佛那是什么可怕的诅咒。
沈清漪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弄得微微一怔。这贱婢…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恐惧于胎记本身可能带来的不祥?看她那惊恐欲绝的样子,不似作伪…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宫人恭敬的通报声:
“禀婕妤娘娘,太医院张院判奉陛下旨意,前来为二小姐复诊。”
沈清漪被打断,眼中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但迅速收敛。她深深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巨大惊恐”中、瑟瑟发抖的昭昭,脸上重新挂起温婉得体的笑容,扬声道:“请张院判进来。”
昭昭蜷缩在锦被里,身体依旧在“恐惧”地颤抖,心却沉到了谷底。沈清漪的试探虽被暂时打断,但胎记的秘密,已然暴露在她眼前!皇帝派来的御医…又会带来什么?
静思苑的窗棂,透不进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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