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鹞卫首领冰冷的声音在炭火爆裂的噼啪声中回荡:“听闻沈二小姐,略通…岐黄之术?”
这看似寻常的询问,落在昭昭耳中,却不啻于惊雷!医术?他为何突然问这个?是查周妈妈的死?还是…查丽嫔的毒?或者,是查当年镇北王府那些秘而不宣的旧事?无数种可怕的猜测瞬间在她脑中翻涌,每一个都指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攥着银簪的手心冰冷滑腻,几乎要握不住。面上却只能维持着那副被巨大恐惧压垮的茫然,声音细弱颤抖,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弱:“民女…民女只是…只是认得几味常见的草药…小时候…在庄子上…跟…跟一个老嬷嬷学过一点…治些头疼脑热、冻疮擦伤…粗浅得很…实在…实在当不得‘岐黄’二字…” 她将“医术”极力贬低到乡野粗鄙的程度,隐去所有可能与“毒”相关的痕迹。
血鹞卫首领沉默着。跳跃的炭火在他冰冷的铁面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那双深渊般的眼睛,透过面具的孔洞,依旧死死锁定着她。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昭昭几乎喘不过气。他没有追问,也没有质疑,只是那样沉默地审视着,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
终于,他缓缓移开了视线,望向铜盆中跳跃的火焰。金铁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再是问询,而是一句含义不明、更令人心悸的宣告:
“很好。”
很好?什么很好?!昭昭的心猛地揪紧,完全无法揣测这两个字背后的深意。是信了她的说辞?还是…根本不信,只是觉得她此刻的恐惧反应“很好”?
“你可以回去了。” 首领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刚才那生死一线的试探从未发生。
昭昭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去?就这样…放她回去?巨大的不真实感让她僵在原地。
“大人…” 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
“记住,” 血鹞卫首领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地截断了她,“陛下,静候佳音。”
静候佳音?!
这四个字如同无形的枷锁,瞬间套在了昭昭的脖子上!皇帝在等什么“佳音”?等她的死讯?还是等血鹞卫从她身上挖出关于“飞燕”和“镇北”的“佳音”?
巨大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她不敢再多问一个字,深深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身体的颤抖,声音细若蚊蝇:“民女…告退。”
她几乎是挪动着脚步,在两名血鹞卫冰冷目光的“护送”下,一步步退出这充斥着炭火、铜锈与无形杀机的偏厅。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刚踏出门槛,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头脑稍清。然而,这短暂的清醒立刻被另一种冰冷取代——沈清漪竟还等在不远处的廊下!
她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在昏黄的灯笼光晕下,身姿窈窕,面容温婉,仿佛月下仙子。看到昭昭出来,她脸上立刻浮现恰到好处的关切,快步迎了上来,自然地伸手扶住了昭昭依旧有些发软的手臂。
“妹妹出来了?没事吧?可吓死姐姐了。” 她的声音带着后怕的轻颤,眼神却锐利如鹰,飞快地扫过昭昭的脸,似乎在寻找任何一丝异样的情绪。“大人…都问什么了?没为难你吧?”
昭昭任由她扶着,垂下眼帘,掩盖住眸底的冰冷和劫后余生的疲惫,声音虚弱而茫然:“没…没什么…就问了些…丽嫔娘娘的事…还有…问我认不认得草药…” 她刻意将“岐黄之术”降格为“认得草药”,并将重点引向丽嫔,模糊血鹞卫真正的意图。
“认得草药?” 沈清漪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精光,扶着昭昭手臂的手微微紧了紧,脸上却露出更加柔和心疼的神色,“唉,定是妹妹在佛堂里受苦,自己胡乱找些草根树皮…让大人误会了。” 她轻轻叹息,话锋一转,“不过,妹妹这手上的冻疮和伤痕…看着实在让人心疼。”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通往佛堂的岔路口。沈清漪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其精致小巧的白玉圆盒,盒身温润,散发着淡淡的、清雅的药香。她打开盒盖,里面是莹白细腻、如同凝脂般的药膏。
“这是宫里太医院特制的‘雪肤膏’,祛疤生肌最是灵验。” 沈清漪用指尖挑起一点,动作轻柔地就要往昭昭手腕上一道狰狞的冻疮裂口上涂抹。“姐姐特意为妹妹留的,快试试。”
那药膏莹白细腻,药香清雅,看上去毫无异常。但昭昭的神经却瞬间绷紧到极致!沈清漪会这么好心?在这血鹞卫刚走、疑云密布的当口,主动给她用宫里的药膏?
几乎是本能地,昭昭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带着一丝受惊后的仓惶,声音也提高了些许:“不…不用了姐姐!我…我习惯了…这粗皮糙肉的…用不得这样金贵的东西…” 她将手藏到身后,身体也微微后缩,一副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模样。
沈清漪涂抹的动作僵在半空,指尖那点莹白的药膏在灯笼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脸上的温婉笑容淡了几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和愠怒。她盯着昭昭藏到身后的手,又看看她那张写满“不识抬举”的惶恐脸庞,沉默了两秒。
“妹妹这是…嫌弃姐姐的东西?”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不…不是!姐姐误会了!” 昭昭连忙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是…是妹妹卑贱…不配用宫里的东西…怕…怕污了姐姐的心意…” 她将自己贬低到尘埃里。
沈清漪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变幻莫测。最终,她缓缓收回了手,合上了白玉盒盖。那清雅的药香被隔绝,空气中只留下冰冷的夜风气息。
“妹妹既如此说,那便罢了。” 沈清漪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疏离和失望,“夜深露重,妹妹早些回佛堂歇着吧。母亲那边…姐姐自会去安抚。” 她刻意加重了“母亲”二字,提醒着柳夫人这条疯狗的存在。
她不再看昭昭,转身,雪白的狐裘在灯笼光下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带着侍女款款离去。
昭昭站在原地,直到沈清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深处,紧绷的身体才猛地松懈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她看着自己刚才差点被涂上药膏的手腕,又看看沈清漪离去的方向,心有余悸。那“雪肤膏”…绝对有问题!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独自走向那阴森冰冷的佛堂。夜风呜咽,如同鬼泣。血鹞卫的阴影(“静候佳音”)、沈清漪的毒手(未遂的药膏)、柳夫人的疯癫…三重枷锁,牢牢锁住了她每一步的生路。
就在她即将推开佛堂那扇破败的门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沈府最高的那座望楼飞檐上,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正静静地俯视着整个沈府,也俯视着她所在的这个角落。那轮廓…像一只收拢翅膀、蹲踞在黑暗中的鹞鹰!
昭昭的心脏骤停了一瞬!血鹞卫!他们根本没走!至少,还有人留下了,在监视!
巨大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推开佛堂的门,闪身进去,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黑暗中,只有她自己如雷的心跳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她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那枚救了她两次的银簪,在绝对的黑暗中,冰凉地贴着她的皮肤。
血鹞卫在等“佳音”。
沈清漪在等机会。
柳夫人在等复仇。
而她,还能等什么?
黑暗中,昭昭摸索着走到冰冷坚硬的墙角,缓缓坐下。她将脸埋进膝盖,身体因寒冷和恐惧微微颤抖。然而,在这极致的黑暗和绝望里,一丝冰冷的、孤注一掷的狠戾,如同淬毒的藤蔓,悄然从心底滋生,缠绕上那颗濒临窒息的心脏。
她不能等死。
她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先撕开一条血路!
簪尖冰冷的触感,在掌心烙印下唯一的温度。
窗外的风声,似乎带上了一丝铁锈般的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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