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我信你”，是水溶用尽全力，从理智的废墟里，为她刨出来的一份感性。
可裂痕，终究是留下了。
妥协，不代表认同。
水溶嘴上不说，身体却诚实得可怕。
第二天开始，水晶宫殿里几乎见不到他的影子。
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灌注到了练武场和海军码头。
红莲卫的训练强度，陡然翻了一倍。
天不亮，那能踏碎人胆魄的整齐脚步声，就准时在岛上轰鸣。
士兵们全副武装，进行着超越极限的负重越野，汗水把黑色的作战服浸得透湿，蒸腾起白色的热气。
水溶就站在高台上，眼神冰冷。
没有一句鼓励。
只有冰冷的计时和更加严苛的要求。
任何一个掉队的士兵，面对的不是惩罚，而是他亲自下场，用毫不留情的对练，把对方打到重新站起来为止。
整个红莲卫，都被一股狂躁又压抑的气氛笼罩。
士兵们不懂什么“普罗米修斯”。
他们只知道，他们的王爷，正在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逼迫着他们，也逼迫着自己，变得更强。
他要用这支百战之师，铸成一道真正的铜墙铁壁。
万一。
万一黛玉那个吞噬黄金的梦，碎了。
他必须有能力，用这支军队，用他自己的命，为她挡住全世界的刀。
黛玉站在水晶宫殿的最高层，透过巨大的琉璃窗，静静看着下方那片挥洒着汗水与荷尔蒙的训练场。
她懂水溶的焦虑。
她描绘的那个世界，太远，太虚幻。
她不能要求一个用刀剑说话的战士，去理解什么叫“技术代差”。
指望他立刻从“骑兵连，冲锋！”的思维，跳跃到“饱和式火力覆盖”的频道，这不现实。
她转过身，对身后的探春开口，声音平静。
“通知下去，新编海军第二舰队的造舰计划，恢复一半预算。”
探春正在拨弄算盘的手指，猛地一顿。
她抬起头，眼睛里写满了不解。
“姐姐？可是格物院那边……”
“格物院的钱，我另外想办法。”黛玉打断了她，“另外，帮我把水溶喊回来。”
书房里，气氛微妙。
水溶带着一身的汗意和寒气走进来，他甚至没换下那身被汗水浸透的训练服，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像一柄出了鞘，却不知该斩向何方的利刃。
“找我什么事。”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是纯粹的公事公办。
黛玉也不绕弯子，将一份海图推到他面前。
“红楼商号有一批货物，要送往南洋，沿途会经过‘黑石航道’，那里海盗猖獗。”
水溶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种小事，根本用不着他来处理。
“我准备，派第二舰队进行‘护航’。”
黛玉的手指，在海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国上，轻轻一点。
安南国。
最近上蹿下跳，不仅扣押了红楼商号的船只，还公然叫嚣，要让明月岛“称臣纳贡”。
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
水溶的瞳孔，瞬间收缩。
他立刻明白了黛玉的意思。
这不是护航。
这是……杀鸡儆猴。
“舰队的预算刚恢复，立刻执行这种强度的任务，风险很高。”他沉声说，这是作为将领的客观判断。
“所以，才需要你。”
黛玉抬眼看他，目光清澈，直抵他心底的焦躁。
“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红莲卫的实力。”
她主动递出了梯子。
一句“我相信你”，让水溶心头那股无处发泄的郁气，瞬间散了大半。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
她不是在命令他。
她是在尊重他，在肯定他的价值。
“好。”
水溶接过海图，只说了一个字，转身就走。
那挺直的背影里，重新燃起了战意。
半个月后。
一份战报，如同一场风暴，一夜之间席卷了大陆诸国的王庭。
明月岛第二舰队，在黑石航道护航途中，遭遇“穷凶极恶”的海盗团。
双方爆发激战。
战果：明月岛舰队，零伤亡。
黑鲨海盗团，连同其盘踞多年的老巢，被轰得连一块完整的木板都找不到。
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的，是战报末尾那轻描淡写的一笔。
“另，舰队在返航途中，因‘航线偏差’，误入安南国海军要塞‘镇南关’。”
“为避免‘误会’，我方舰队先行开火，予以‘警告’。”
“然安南国海军负隅顽抗，我方被迫‘自卫’，将其尽数击沉。”
误入？
警告？
被迫自卫？
看到这份战报的大陆各国君主，差点把手里的奏折给捏碎。
放屁！
这他妈是赤裸裸的炫耀！是把他们的脸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镇南关，那是安南国耗费十年国力，打造的所谓“海上长城”！
就这么“顺便”给扬了？
这哪里是海军，这分明是一群海上疯狗！
不，是海上霸王龙！
一时间，那些原本对明月岛阳奉阴违、蠢蠢欲动的大小势力，全都吓得噤若寒蝉。
之前扣押的商船，连夜送了回来，还附带了十倍的赔偿。
叫嚣着要“称臣”的安南国，更是连夜派出使团，国君的请罪书写得声泪俱下，恨不得把自己贬到尘埃里。
整个大陆，因为这次“小规模”的武力威慑，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和平。
水溶的焦虑，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他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证明了红莲卫的刀，依旧锋利。
当晚，水溶主动走进了黛玉的书房。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巨大的大陆沙盘前，看着上面那些代表着商路和财富的光点，眼神复杂。
“现在，你还觉得我的‘普罗米修斯’，是在削弱你的军队吗？”
黛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它让我的舰队，没能换装最新的火炮。”水溶的声音很沉。
这是一句实话。
如果那三十万两黄金，用在海军身上，镇南关甚至撑不过一轮齐射。
“不。”
黛玉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她的手指，抚过沙盘上代表着红莲卫的那个玄色标记。
“你的刀剑，是帝国的拳头。它足够坚硬，足够有力，能砸碎眼下的一切敌人，能让我们在当下，立于不败之地。”
她的话，让水溶的身体微微一震。
接着，她的手，移到了沙盘的正中央，那个代表着明月岛，代表着格物院的心脏位置。
“而我的技术，是帝国的心脏。”
她的目光，穿透了沙盘，望向了那片未知的深空。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让水溶都为之心悸的火焰。
“它能为这只拳头，为整个帝国，提供源源不断，永不枯竭的动力。”
“拳头，能赢得战争。”
“而一颗领先时代的心脏，能赢得整个文明。”
黛玉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
“水溶，我不是要夺走你的剑。”
“我是想给你的剑，装上一个，能够斩断星辰的引擎。”
水溶彻底僵住。
他看着眼前的妻子，看着她描绘的那个无法想象的未来。
他想征服一块大陆。
而她，想带领他，去征服一片星辰大海。
原来，他们从未站在对立面。
他们只是一个望着脚下，一个望着天空。
而现在，她牵住了他的手，邀请他一起，抬头仰望。
许久，水溶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用力。
他终于明白，作为夫妻，作为这个新生帝国的掌舵人，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相爱，更是相互的理解与包容。
就在这温馨的时刻，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名夜狼卫的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
“主上！王爷！”
“江南八百里加急！”
亲兵的声音，带着哭腔。
“孙家……孙家被抄了！我们订的那批赤炼铜，全被朝廷的人给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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