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命令,是一道无声的惊雷。
三天之内,一座全新的机构,在明月岛防卫最森严的西山谷地拔地而起。
格物院的安保级别,是明月岛建立以来最高的。
水溶将他最精锐的部队,死死钉在了山谷的每一个角落。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每一个士兵的眼神都冰冷坚硬,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格杀勿论。
任何没有最高许可,试图靠近山谷的生物,都将被视为最高威胁,当场清除。
探春第一次领教了这种级别的戒严。
她抱着最新一期的财务报表,那上面关于“普罗米修斯计划”的预算,已经是一个让她眼皮狂跳的天文数字。
她想当面和姐姐确认几个细节,却在谷口被两支黑洞洞的连发短弩拦了下来。
“止步。”
守卫的声音毫无起伏,是金属质感的冰冷。
“我是探春,我要见……”
“没有主上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守卫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没有丝毫波动。
在他眼中,红莲集团的大管家,与一块会说话的石头并无区别。
探春的脸涨得通红。
这时,水溶从哨岗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面色沉静。
“三妹妹,回去吧。”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没有她的召唤,别说你,就算是我,也踏不进这个山谷半步。”
探春看着水溶那张写满“绝对服从”的脸,再看看那些眼神没有焦点的夜狼卫,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她终于明白了黛玉那句“压上一切”是什么意思。
这里,已经不是红莲集团的某个部门。
这里是黛玉的禁区。
是她用来撬动整个世界的,那个最核心的支点。
此刻,禁区的核心,格物院的中央锻造车间里。
莱昂正处于一种癫狂与幻灭交织的状态。
他被黛玉任命为格物院的首席顾问,并被授予了一枚用暖玉雕琢的令牌。
凭此令牌,他可以调动格物院内所有的人力物力,拥有仅次于黛玉本人的最高权限。
当水溶亲手将令牌交给他时,这个骄傲的西洋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权力”。
这不是贵族头衔带来的虚荣。
这是一种能将梦想化为现实的,实实在在的力量。
他环顾四周,这里是发明家的天堂。
比他故国皇家工坊大十倍的锻造炉,喷吐着纯蓝的烈焰。
水力驱动的巨型锻锤,每一次起落都让大地发出沉闷的共鸣。
还有上百名从整个大陆搜罗来的,最顶尖的工匠。
他们之中,有能将钢铁揉捏成麻花的锻造大师,有能凭手感打磨出镜面的机械狂人,还有几个抱着算盘,能心算出复杂齿轮比的“账房先生”。
这些人,每一个都身怀绝技,也每一个都桀骜不驯。
他们看着这个金发碧眼的“首席顾问”,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与不屑。
一个被称作“铁老头”的首席锻造师,胡子都快翘到了天上。
“洋人,”铁老头抱着胳膊,瞥了一眼莱昂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你这画的,是蜈蚣还是蚯蚓?这么多弯弯绕绕,中看不中用!”
“我老铁打了一辈子铁,就信一个道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这玩意儿,气还没进去,就先漏光了!”
莱昂的官话半生不熟,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图纸上的活塞结构,激动地解释着“大气压强”与“热力转换”。
铁老头和一群工匠听得云里雾里,最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别跟我扯那些听不懂的!”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你敢说,我敢打!要是打出来是个废物,你就乖乖滚蛋!”
东西方智慧的第一次碰撞,充满了火药味。
然而,半个月后,火药味变成了死气沉沉的压抑。
失败了。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黄铜气缸和铁质活塞,在外形上完美复刻了图纸。
但当蒸汽被灌入,伴随着刺耳的尖啸,高温的水汽从活塞的缝隙里喷薄而出,瞬间弥漫整个车间。
那个被寄予厚望的“魔力引擎”,变成了一个只会撒气的昂贵玩具。
莱昂和工匠们想尽了办法。
浸油的亚麻绳、上好的牛皮垫圈、光可鉴人的气缸内壁……
在高温高压的蒸汽面前,所有传统的密封方式,都不堪一击。
工匠们看莱昂的眼神,从不屑变成了怜悯。
莱昂整个人都垮了。
他日夜不睡,红着眼睛,一遍遍地修改图纸,嘴里喃喃自语,状若疯魔。
理论没有错!
是材料!是工艺!是这个时代的技术,根本无法支撑他的构想!
绝望,再一次淹没了他。
就在莱昂濒临崩溃的时候,车间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黛玉走了进来。
嘈杂的车间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躬身行礼,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黛玉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了那台失败的样品前,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冰冷的黄铜气缸。
“问题出在哪?”她问。
莱昂嘴唇哆嗦,沙哑地诉说着这半个月的绝望。
铁老头也瓮声瓮气地补充:“主上,不是我们不尽力。这洋玩意儿,它……它天生就是个漏勺!神仙来了也堵不住!”
黛玉听完,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她的目光扫过物料堆,扫过那些牛皮、亚麻,最后落在一块黑乎乎的,被当做废料扔在角落的石头上。
“你们试过所有的材料?”
铁老头点头:“能想到的都试了,不是怕火,就是不够贴合。”
“那,”黛玉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性,“我们需要一种东西,它要软,能填满缝隙;要滑,能减少磨损;最重要的是,它不能怕火。”
她看着陷入沉思的莱昂和铁老头,继续说。
“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东西?”
莱昂脑中一片空白,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
铁老头却眉头紧锁,他打了一辈子铁,跟各种矿石打交道,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材料。
突然,他一拍大腿!
“石炭!不对,那玩意儿烧起来有毒还发脆……”他猛地看向黛玉目光所及的那个角落,“主上,您是说……石墨?”
黛玉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走到那块黑石头旁,弯腰捡起。
“这是什么?”
“回主上,这是石墨,也叫黑铅。太软,不能炼铁,只能拿来画个记号,或是给车轴润滑。”铁老头解释道,语气里带着困惑。
黛-玉用石墨在铁板上轻轻一划,留下一道清晰的黑色印记。
“它软,它滑,而且,它不怕火烧。”
她看向已经完全呆住的莱昂和铁老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试试。”
整个车间,落针可闻。
莱昂的脑子里,有无数道惊雷劈过!
石墨!他用它来写字,贵妇们用它来画眉!可用来做机械密封?
这个想法,不是疯狂。
是神迹!
铁老头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看着黛玉手里那块平平无奇的黑石头,再看看她那双仿佛能看穿万物本质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位主上……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甚至没有碰过一天锤子,却比他们这些打了一辈子铁的人,更懂材料的“道”!
新的密封环很快被制造出来。
石墨粉末混合油脂,被嵌进活塞的凹槽里。
当它被装上活塞,推进气缸时,一种前所未有的顺滑和紧密感,让所有工匠都屏住了呼吸。
蒸汽,再一次被灌入。
这一次,没有刺耳的漏气声。
只有一声沉闷的,巨兽心跳般的……
“咚!”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那根连接着巨大飞轮的沉重连杆,被活塞猛地推动,狠狠地转动了半圈!
“咚!”
又半圈!
“咚!咚!咚!”
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力!
巨大的铁质飞轮,在蒸汽的驱动下,开始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疯狂地旋转起来!
整个车间,都在这股原始而磅礴的力量下剧烈震动!
工匠们骇然后退,脸上满是见了鬼般的不可思议。
莱昂却像被钉在原地,他死死盯着那疯狂转动的飞轮,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他没有哭。
他在笑。
笑得像个疯子。
成功了。
他的魔力引擎,活了!
在遥远的东方,在一个神秘的岛屿上,被一个比神明更懂他的女人,赋予了生命!
黛玉站在一片狂热的背景中,神情却依旧平静。
她的目光,穿透了那轰鸣的机器,穿透了格物院的围墙,望向了那片沉睡了千年的广袤大陆。
她知道。
从这一刻起。
旧的时代,已经死了。
而新世界的齿轮,伴随着这第一声轰鸣,开始缓缓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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