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镇的城门,远比黑石村那象征性的篱笆墙要高大得多。两丈高的土坯城墙,虽谈不上雄伟,却带着一种实实在在的厚重感。城门口,两个穿着半旧皮甲、手持长枪的守卫懒洋洋地站着,目光在进出的人流中随意扫视,只有当看到携带兵刃、神情凶悍的汉子时,眼神才会略微锐利几分。
林无锋拄着碎风剑,带着阿宝和李婶,随着人流缓缓挪动。踏入城门洞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汗味、牲口粪便、劣质脂粉、油炸食物以及各种叫卖声浪的喧嚣气息,如同滚烫的潮水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瞳孔微微收缩。
眼前的一切,与他过往十七年的认知截然不同。
街道狭窄而拥挤,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被无数脚步磨得油光发亮。两侧是鳞次栉比的低矮房屋,大多是土坯垒砌,也有少数木石结构,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或灰瓦。临街的铺面敞开着,挂着各式各样的幌子:斗大的“酒”字在风中摇晃,油腻腻的案板上挂着半扇猪肉,布庄门口堆着五颜六色的粗布,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和灼热的铁腥味……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刚出炉的烧饼焦香,油锅里翻滚的炸糕甜腻,还有不知哪里飘来的浓郁肉汤味,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人流如织。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扛着麻袋匆匆走过;挎着篮子的妇人讨价还价;穿着绸缎长衫的商人坐在茶馆门口悠闲品茗;几个半大孩子追逐打闹着从人群中钻过;甚至还有穿着皮甲、腰悬长剑的护卫簇拥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过,引来一片敬畏或羡慕的目光。
声音更是嘈杂到了极点。小贩们扯着嗓子吆喝:“刚出炉的烧饼!热乎的!”“上好的精铁!走过路过别错过!”“胭脂水粉!便宜卖啦!”;讨价还价的争执声;牲口的嘶鸣声;铁匠铺的敲打声;茶馆里的说书声;孩子的嬉闹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嗡嗡作响的声浪,冲击着林无锋的耳膜。
阿宝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完全被这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象惊呆了。他一会儿指着街边捏面人的摊子,一会儿又看向那挂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小脸上写满了新奇和渴望,暂时忘记了昨夜的恐惧和一路的疲惫。
李婶则紧紧抱着怀中的婴儿,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不安。这喧嚣拥挤的环境让她感到无所适从,下意识地往林无锋身边靠了靠,仿佛只有这个浴血而来的少年才能带来一丝安全感。当阿宝兴奋地指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时,李婶下意识地将他拉得更紧,脸色有些发白,仿佛那鲜艳的糖葫芦背后藏着什么危险。
林无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撼和一丝本能的排斥。这喧嚣、拥挤、混杂着各种气息的环境,让他这个习惯了荒原寂静的人感到极其不适。但他更清楚,这里潜藏着未知的危险。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四周,警惕地观察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尤其是那些腰间悬剑、眼神锐利的家伙。他握着碎风剑的手紧了紧,冰冷的剑柄带来一丝安定感。
“先找个地方落脚。”林无锋低声对李婶和阿宝说道。他记得老瞎子临终的嘱托:去青河镇,找剑阁,找一个叫欧冶明的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一个鼓鼓囊囊的皮袋,里面装着从疤脸、巨斧壮汉以及狼煞头目身上搜刮来的钱财,其中不乏成色不错的银锭和散碎银子。经历了数次生死搏杀,他早已不是身无分文的穷小子。
他带着两人,避开人流最密集的主街,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巷子深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几分。他留意着巷子两边,目光扫过几家客栈的招牌。最终,他的视线落在巷子中段一家名为“平安居”的客栈上。这家客栈门面稍大,看起来比“悦来”干净整洁不少,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显得不那么寒酸。
“就这里吧。”林无锋停下脚步。他需要安全,也需要一定的隐蔽性,但不必委屈自己和李婶阿宝挤在过于简陋的地方。
走进客栈,一个中年掌柜正坐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看到林无锋三人进来,尤其是林无锋腰间的剑和锐利的眼神,掌柜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很快换上职业性的笑容:“客官,住店?”
“嗯。要两间干净的上房,挨着的。”林无锋言简意赅,声音沉稳。
掌柜打量了他一下,试探着说:“上房…一间一晚一两银子,两间就是二两。”
林无锋没有废话,直接从皮袋里摸出两锭一两的银元宝,放在柜台上。银锭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掌柜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立刻真诚了许多:“好嘞!天字三号和四号房,紧挨着,清净又干净!小二!带客人上去!”他麻利地收起银子,递过两把黄铜钥匙。
一个机灵的小伙计应声跑来,殷勤地引着三人上楼。房间果然比“悦来”宽敞明亮许多,床铺整洁,桌椅齐全,窗户也更大些,糊着洁白的窗纸。虽然依旧简朴,但已是天壤之别。
林无锋将李婶和阿宝安顿在靠里的一间房。“李婶,你和阿宝、小宝住这间。我住隔壁。”他指了指旁边那间。
李婶抱着婴儿,感激地点点头,眼中带着一丝安心和宽慰。阿宝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干净的房间,小脸上满是新奇。
林无锋回到自己房间,将背上的断剑包裹小心放在墙角,又将碎风剑解下,放在触手可及的床边。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带着淡淡尘土味的空气涌了进来。他俯瞰着楼下略显僻静的小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小二,”林无锋叫住正要离开的小伙计,又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抛过去,“劳烦打几桶热水上来,再送些干净的布巾。另外,去街上最好的药铺,买些上好的金疮药和活血化瘀的膏药来。”
小伙计接住银子,眉开眼笑:“好嘞!客官您稍等,马上就来!”他飞快地跑了下去。
不多时,热水和干净的布巾送了上来。林无锋先帮阿宝和李婶擦洗了脸和手,自己也用热水仔细清洗了身上的血污。冷水刺激着伤口,带来阵阵刺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清洗干净后,小伙计也买回了药。林无锋打开药包,一股浓郁的药香弥漫开来。他小心地将上好的金疮药粉撒在腰肋和大腿外侧的伤口上,又涂抹上活血化瘀的膏药。药力温和而有效,火辣辣的痛感很快被清凉取代。
做完这一切,他才盘膝坐在床上,开始运转《基础引气诀》。微弱的气息在体内艰难地流转,如同干涸河床中的细流,缓慢地滋养着受损的筋骨和脏腑。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肋骨的刺痛,但他强忍着,心神沉入一片空明。身下是柔软的床铺,空气中弥漫着药香,这相对舒适的环境,让他紧绷的神经也略微放松了一丝。
接下来的日子,林无锋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房中打坐调息,运转《基础引气诀》和《铁骨锻身诀》。引气诀如同涓涓细流,温和地冲刷着经脉,修复着暗伤;锻身诀则如同无形的重锤,一遍遍锤炼着被地脉阴气浸染的筋骨,那股沉重的滞涩感在日复一日的打磨下,渐渐变得圆融,甚至开始转化为一种沉凝的力量感。
他身上的伤口,在药力和引气的双重作用下,以惊人的速度愈合。腰肋的伤口结痂脱落,只留下浅浅的红痕。大腿外侧的贯穿伤也收了口,虽然动作过大时还会隐隐作痛,但已不影响行动。
他偶尔会拿起碎风剑。这柄从狼煞头目体内诞生的剑,通体灰暗,剑身狭长,边缘薄如蝉翼,靠近剑尖处的螺旋纹路在光线下流转着冷硬的光泽。他尝试着挥动它,感受着那股纯粹的“击溃”特性。剑锋划过空气,发出极其轻微却异常刺耳的“嘶啦”声,仿佛连无形的阻力都能轻易撕裂。他练习着最基础的刺、劈、撩、扫,动作缓慢而沉稳,每一次挥剑都力求精准,感受着剑的重量、重心,以及那股破坏力与自身力量的结合点。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基础的掌控。
阿宝和李婶则负责外出采购食物。林无锋给了李婶足够的银钱。李婶不再只买糙米咸菜,而是会买些新鲜的蔬菜、肉蛋,偶尔还会给阿宝买串糖葫芦。阿宝像只出笼的小鸟,每次出去都带着满眼的新奇回来,叽叽喳喳地向林无锋描述街上的热闹:卖艺的胸口碎大石,耍猴的猴子翻跟头,还有那香甜的糖葫芦……林无锋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点点头,目光却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李婶沉默了许多,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婴儿,或者坐在窗边发呆,眼神空洞地望着外面喧嚣的世界。那场惨剧的阴影,显然还未从她心头散去。
时间在相对安稳的修炼和改善的饮食中悄然流逝。转眼间,近一个月过去了。
林无锋盘膝坐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一道精光在他眼底一闪而逝。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悠长而平稳。体内那股源自地脉的沉阴之气,已被他初步驯服,不再时刻带来沉重的枷锁感,反而如同沉淀在筋骨深处的铅汞,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力量感。引气诀运转时,气息流转的速度明显加快,如同溪流变成了小河,冲刷着经脉,带来阵阵温润的暖意。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筋骨更加强韧,力量也增长了不少。尤其是对碎风剑的掌控,愈发得心应手。那“击溃”的特性,在他手中不再是单纯的破坏,而是一种精准的、可控的锋芒。
剑徒的境界,已被他推至巅峰。他甚至隐隐触摸到了下一层境界的门槛——剑客。那是一种对自身力量更精妙的掌控,对剑的理解更深层次的感悟。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或者一次彻底的顿悟来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全身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爆响,充满了力量感。伤势基本痊愈,修为精进,是时候出去走走了。他需要了解这个镇子,了解剑阁,更需要为下一步做打算。七杀盟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独眼狼绝不会善罢甘休。
“阿宝,李婶,我出去一趟。”林无锋拿起床边的碎风剑,插入腰间的皮鞘。他没有背那沉重的断剑包裹,只带了这柄新剑。
“锋哥,小心点。”阿宝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李婶也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关切。
林无锋点点头,推门走了出去。
午后的清河镇,依旧喧嚣。林无锋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他不再是初入镇子时那个浑身浴血、步履蹒跚的狼狈少年。虽然衣着依旧朴素(他并未刻意更换华服),但他身姿挺拔,步伐沉稳,眼神锐利如鹰,腰间那柄灰扑扑的长剑更是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让一些想上前兜售的小贩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几步。他腰间的皮袋依旧鼓胀,行走间甚至能听到银钱碰撞的轻微声响,显示出他并非囊中羞涩之辈。
他看似随意地走着,实则目标明确。他在寻找剑阁的踪迹,也在留意着任何可能与七杀盟有关的蛛丝马迹。
穿过几条小巷,他来到一条相对宽阔的街道。这里似乎更繁华一些,两侧的店铺也显得气派不少。他看到一家挂着“百草堂”幌子的药铺,一家“利源当铺”,还有几家兵器铺子,门口挂着刀枪剑戟的样品。
就在他经过一家名为“快刀刘”的兵器铺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铺子旁边的阴暗小巷口,站着两个身影。
那两人穿着普通的粗布短打,靠在墙边,像是在闲聊。但林无锋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人撩起袖子擦汗时,露出的手腕内侧,赫然有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狼头刺青!
七杀盟的标记!
林无锋的心脏猛地一跳!脚步却丝毫未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节奏,仿佛只是随意路过。但他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牢牢锁定那两人。
那两人似乎并未注意到他,依旧在低声交谈着什么,目光不时扫过街上来往的行人,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放哨。
林无锋不动声色地走过巷口,拐进了旁边一家卖杂货的铺子。他佯装挑选着一些针头线脑,目光却透过敞开的店门,紧紧盯着巷口那两人的动向。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巷子里走出一个身材矮壮、脸上蒙着布巾的汉子。他走到巷口,与那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快步朝着镇子西头走去。
林无锋放下手中的东西,付了几个铜板,买下几根缝衣针,随即走出杂货铺。他远远地站在那个蒙面汉子身后,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
蒙面汉子显然很警惕,不时回头张望,还故意绕了几个弯。但林无锋的追踪技巧是在荒原上与野兽搏杀中练就的,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
最终,蒙面汉子在一处偏僻的、靠近镇子边缘的破旧院落前停下。他左右看了看,迅速推开虚掩的院门,闪身进去。
林无锋停在远处一个拐角阴影里,目光冰冷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院子不大,土坯围墙不高,里面隐约传来几声低沉的交谈。
七杀盟的爪牙,果然已经渗透进了清河镇。而且看这架势,似乎还不止一两个人。
他默默记下这个位置,没有打草惊蛇。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他需要更详细的情报,需要知道里面有多少人,实力如何,更重要的是,独眼狼是否在这里。
他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条偏僻的街道,重新汇入主街的人流中。阳光依旧明媚,街道依旧喧嚣,但林无锋的心头,却笼罩上了一层冰冷的阴霾。短暂的安宁结束了,新的风暴,正在这看似平静的青河镇下悄然酝酿。他握紧了腰间的碎风剑,剑柄的冰冷触感提醒着他,战斗,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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