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民杀猪般的嚎叫和不堪入耳的咒骂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发出的最后哀鸣,在警察局阴冷的楼道里回荡,然后迅速被特务科宪兵粗暴的动作和沉重的关门声切断。黑色汽车绝尘而去,留下一地鸡毛和无数颗惊疑不定、砰砰乱跳的心。
副局长办公室的门大敞着,像一张惊愕的嘴,里面一片狼藉,显示着主人被带走时的仓促和狼狈。往日里巴结奉承的下属们,此刻都像避瘟神一样绕着走,偶尔有人探头看一眼,也迅速缩回头,脸上表情复杂,有快意,有恐惧,更多的是兔死狐悲的寒意。
总务科这边,气氛则截然不同。虽然大家表面上还维持着严肃,但那股压抑不住的轻松和隐隐的兴奋,就像初春冰面下的暗流,涌动在每个人的眼神和交流中。
王股长第一个溜进宋梅生的办公室,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搓着手,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科长的无限敬佩:“科长!高!实在是高!张怀民这老王八蛋,终于遭报应了!让他整天跟咱们过不去!这下彻底歇菜了!”
宋梅生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惋惜,他抬了抬眼皮,淡淡地说:“老王,慎言。张副局长是犯了错误,自然有上面处置。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不要幸灾乐祸。”
王股长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科长教训的是!您看我这嘴,没个把门的!我就是……就是为科长您高兴!这下好了,以后再没人给咱们总务科使绊子了!”他心里暗道,科长就是科长,这气度,这定力,赢了这么大一场仗,还能这么云淡风轻。
“行了,出去做事吧。通知下去,各股室正常工作,不要议论,不要串岗。”宋梅生挥挥手,打发走了王股长。他需要维持这种“沉稳”、“顾全大局”的形象,尤其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不一会儿,小陈也借着送文件的机会进来了。他没多说话,只是把文件放下时,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科长,档案室那边,关于张……他的一些材料,已经被特务科封存调走了。”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宋梅生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小陈这条暗线,在这次风波中起到了关键作用,那张致命的纸条,递得时机妙到毫巅。这是个可造之材。
最逗乐的是王大力。这憨货大概是觉得科长打了一场大胜仗,需要庆祝,居然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小坛子烧刀子和一包猪头肉,用报纸裹着,趁着午休办公室没人,像做贼一样溜了进来,咧着嘴笑道:“科长!整点儿?去去晦气!”
宋梅生看着他那副憨直又带着点讨好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心里却也有些暖意。他板起脸,低声训斥道:“胡闹!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赶紧拿回去!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王大力挠挠头,嘿嘿傻笑:“我藏得好着呢!科长,您今天可真厉害!我看那张怀民被拖出去的时候,脸都绿了!比俺老家地里那霜打的茄子还蔫吧!”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宋梅生忍住笑,挥挥手,“东西拿回去,晚上下班……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现在,该干嘛干嘛去,加强楼里巡逻,特别是机要部门附近,防止有人趁乱搞小动作。”
“是!科长您放心!包在我身上!”王大力见科长没真生气,还暗示晚上可以“庆祝”,立刻高兴起来,挺起胸脯,又把酒肉揣回怀里,鬼鬼祟祟地出去了。
宋梅生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这王大力,勇猛有余,细心不足,但贵在忠心可用。在这虎狼环伺的环境里,有这样一把单纯的“刀”,有时候比那些心思玲珑的“盟友”更让人安心。
打发走了各路前来表达“忠心”或打探消息的人,宋梅生终于获得了片刻清净。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渐渐散去的人群,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来,却驱不散他心底的那丝寒意。
张怀民的倒台,看似是他精心策划的胜利,实则也是危机下的无奈之举。他除掉了眼前最大的威胁,但也进一步将自己暴露在聚光灯下。鸠山彦和高岛不是傻子,张怀民固然罪有应得,但自己在这过程中是否过于“干净”和“幸运”?那个精明的特务头子,绝不会轻易打消所有疑虑。
“福兮祸之所伏啊……”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场胜利,最多只能算是一次成功的“危机公关”,离真正的安全还差得远。他就像走钢丝的人,刚刚惊险地避开了一次坠落,但脚下的钢丝依然细若游丝,前方的路途依旧迷雾重重。
下午,关于张怀民的处理意见初步下来了。特务科动作迅速,根据赵三的口供和初步查获的证据(包括当铺掌柜的证词和旧港仓库那边找到的一些线索),坐实了张怀民贪污公款、参与黑市交易、诬告同僚等多项罪名。警察局内部发布了一则简短通告,宣布解除张怀民一切职务,移送司法机关依法严惩。
这则通告像一颗炸弹,在警察局内部引发了新一轮的震动。所有人都明白,张怀民这辈子算是完了,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幸。而总务科宋科长的地位,则因此事变得更加稳固,甚至隐隐有传言,上面可能会让他暂时主持副局长的部分工作。
面对这些传言,宋梅生表现得异常低调。他谢绝了一切或真心或假意的祝贺,更加勤勉地处理公务,对谁都和和气气,仿佛张怀民的倒台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兢兢业业、不幸被卷入风波的普通官员。
这种态度,无疑又为他赢得了一些印象分。
傍晚时分,宋梅生正准备下班,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威严而熟悉的声音,是警察局长。
“宋科长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是,局座,我马上到。”宋梅生心中一动,整理了一下衣着,快步走向局长办公室。
局长的心情似乎不错,脸上难得地带着一丝笑意。他示意宋梅生坐下,开门见山地说:“梅生啊,张怀民的事情,你都知道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局里出了这样的败类,是我的失察!”
宋梅生连忙欠身:“局座言重了。张怀民隐藏极深,伪装得好,这不怪局座。”
局长摆摆手,叹了口气:“好在这次特务科明察秋毫,及时清除了这个害群之马!你也受了委屈了。不过,经过这次考验,也证明了你宋梅生是经得起考验的,是忠于职守的!”
“多谢局座信任!梅生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宋梅生恭敬地回答。
“嗯,”局长点点头,沉吟了一下,说道,“副局长的位置暂时空缺,很多工作不能停摆。这样,你先暂时把副局长分管的那一摊子事,比如后勤保障、内部协调这些,都兼管起来。辛苦一下,把工作抓起来,不要出乱子。”
这无疑是巨大的信任和权力让渡!虽然只是“暂时兼管”,但意义非凡。宋梅生心中波澜起伏,但脸上却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局座,这……梅生才疏学浅,恐怕难以胜任如此重任,耽误了局里的大事啊……”
“哎,你就不要推辞了!”局长一锤定音,“你的能力,我是清楚的!就这么定了!好好干,我看好你!”
“是!多谢局座栽培!梅生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局座信任!”宋梅生站起身,郑重表态。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宋梅生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清晰可闻。权力的大门,似乎向他敞开了一丝缝隙。但他比谁都清楚,这扇门背后,不是坦途,而是更加危险的悬崖。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张怀民的末日,成了他宋梅生向上攀登的垫脚石。但这块石头,是否稳固?前方是更广阔的舞台,还是更深的陷阱?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哈尔滨华灯初上的夜景,目光深邃。无论如何,路总要往下走。至少今晚,他可以暂时卸下重担,去应付王大力那坛子或许能暖一暖身子的烧刀子了。至于明天?明天自有明天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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