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梅生那通看似“关心同事”的电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高岛心中原本摇摆的天平彻底推向了张怀民一侧。当“赵三”、“筹钱”、“旧港仓库”、“高利贷”这几个关键词从宋梅生口中以那种欲言又止、忧心忡忡的语气说出来时,高岛几乎立刻就在脑中勾勒出了一幅完整的图景:张怀民陷入黑市债务危机,指使外甥赵三四处筹钱甚至可能铤而走险,同时为了掩盖自身罪行,恶人先告状,企图将水搅浑,拉宋梅生垫背。
逻辑严丝合缝,动机清晰明确。相比之下,宋梅生账目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小疏忽”,简直不值一提。
高岛不再犹豫,果断下令:“立刻控制侦查科职员赵三,带到二号问讯室。通知行动组,准备对旧港仓库‘常五’及相关区域进行突击检查。所有行动,严格保密!”
特务科的机器高效运转起来。赵三是在一家烟雾缭绕、人声鼎沸的低级赌场里被找到的,他当时正红着眼珠子,试图在牌九桌上翻本,把刚从当铺赎回来、还没焐热的金链子又输掉了一小半。两个穿着便衣、眼神冷硬的汉子一左一右夹住他时,他还以为是放印子钱的来催债,吓得腿都软了,直到被亮出的特务科证件怼到脸上,才彻底傻了眼,尿骚味瞬间弥漫开来。
二号问讯室比宋梅生去过的那间更显阴森,墙壁上似乎都浸透着无形的寒意。赵三被按在冰冷的铁椅子上,面对面无表情的高岛和一旁做着记录的曹长,浑身抖得像筛糠。他这种仗着舅舅势力在局里横行霸道、欺软怕硬的纨绔,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赵三,”高岛的声音平直,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钧重压,“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我……我冤枉啊!高岛太君!我什么都没干!我……我就是去玩了两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赵三涕泪横流,忙不迭地认错,却完全搞错了重点。
高岛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懒得跟他绕圈子,直接将那张写着“Z.cY.m. 欠 2000,旧港仓库,月底”的纸条拍在桌上:“这个,认识吗?”
赵三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我不认识……不,不是我写的!我不知道啊!”
“没问你是谁写的!”高岛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说!这上面的Z.cY.m.,是不是张怀民?!他为什么欠旧港仓库两千块钱?!什么时候欠的?!说!”
这一声厉喝,差点把赵三的魂儿吓飞。他本能地想否认,但看到高岛那如同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以及旁边曹长手中无声无息摆弄着的、闪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刑具(其实可能只是个镇纸),心理防线瞬间崩塌了一半。
“我……我舅舅……他……他……”赵三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他不敢承认,承认了舅舅就完了,自己也完了;可他更怕眼前这些活阎王,他们真会要了他的命!
“看来你是想尝尝这里的‘点心’了。”高岛对曹长使了个眼色。曹长会意,拿起一根看似普通的橡胶棍,在手里掂了掂,慢慢走向赵三。
“不要!我说!我说!”赵三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双手胡乱挥舞着,“是我舅舅!是张怀民!他……他之前在松本顾问那批轮胎上赚了笔差价,拿去旧港仓库跟人合伙做私酒生意,结果……结果被黑吃黑了,还倒欠了‘常五’爷两千块!月底要是还不上,就要……就要卸他一条腿!”
他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全说了出来,包括张怀民如何利用职务之便倒卖物资,如何亏空公款,如何被黑市的人逼债,甚至为了凑钱,连他舅妈的首饰都拿去当了。他说的有些细节可能夸张或失真,但核心内容——张怀民严重贪腐、参与黑市交易并欠下巨款——却与高岛调查到的线索高度吻合。
高岛面无表情地听着,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张怀民这条蛀虫,不仅贪得无厌,而且愚蠢至极!
“所以,”高岛打断赵三的哭诉,冷冷地问,“张怀民举报宋梅生科长,就是为了掩盖他自己的这些烂事,想找替死鬼?”
“是是是!肯定是!”赵三此时只求自保,哪里还顾得上舅舅,拼命把脏水往张怀民身上泼,“我舅舅……不,张怀民他早就看宋科长不顺眼了!说宋科长挡了他的财路!这次就是他让我去总务科那边找茬,想办法弄点宋科长的黑材料!他还说……还说只要把宋科长搞下去,他就能接手总务科,那里面的油水就都是他的了!那账本上的问题,也是他让我想办法暗示刘办事员去发现的!”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却完美地“印证”了宋梅生关于“打击报复”的说法,并将张怀民描绘成一个因贪欲而构陷同僚的卑劣小人。
高岛得到了想要的口供,不再多看烂泥般的赵三一眼,对曹长挥挥手:“带下去,看管起来。”
赵三被拖走时,还在声嘶力竭地哭喊:“太君!我都说了!饶了我吧!都是张怀民指使我干的啊!”
高岛离开问讯室,心情复杂。一方面,迅速挖出张怀民这条大鱼,是份不小的功劳,足以向鸠山彦机关长交代;另一方面,宋梅生在此事中表现出的“无辜”和“敏锐”(及时提供了赵三的线索),让他暂时排除了重大嫌疑,但高岛内心深处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却并未完全消散。宋梅生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提前知道了剧本。
不过,当务之急是处理张怀民。高岛整理了一下思路,拿起电话,向鸠山彦机关长做了简要汇报。电话那头,鸠山彦沉默了片刻,只说了两个字:“抓人。”
此时,副局长办公室里的张怀民,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赵三一去不回,音讯全无,外面隐约传来的风声也越来越紧,他感觉自己就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窒息感越来越强。
当他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高岛带着两名荷枪实弹的宪兵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时,张怀民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副局长,”高岛的声音冰冷,“你涉嫌严重贪污、渎职、参与非法交易、诬告陷害同僚,现奉鸠山机关长命令,对你实施逮捕。请配合。”
“冤枉!我是冤枉的!是高岛太君!是宋梅生!是他们合起伙来害我!”张怀民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跳起来,挥舞着双手,歇斯底里地叫嚷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高岛懒得跟他废话,对宪兵使了个眼色。两名宪兵上前,毫不客气地扭住张怀民的胳膊,将他向外拖去。张怀民的叫骂声、哭喊声响彻了整个楼道,引来了无数或惊骇、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这场发生在警察局核心层的风暴,随着张怀民被公然带走,达到了高潮,也意味着接近尾声。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整个警察局。总务科里,王股长和小陈等人面面相觑,既感到震惊,又暗暗松了口气,看向宋梅生办公室的眼神充满了敬畏。看来,宋科长这次又赢了,而且赢得很彻底!
宋梅生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张怀民被狼狈地押上特务科的黑色汽车,脸上无喜无悲。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从悬崖边上走了回来。赵三的崩溃,如同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后续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唉,何必呢。”他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早知如此,当初安分守己点多好。这简直是用生命在演绎‘no zuo no die’啊。”他用一句只有自己能懂的英文梗,为张怀民的落幕做了注脚。
风暴眼暂时过去了,但宋梅生明白,真正的平静远未到来。高岛的疑虑或许只是暂时压下,而新的挑战,随时可能出现。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开始认真地批阅起来,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从未发生过。
只是,在他低头的一瞬间,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这场戏,还没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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