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丹炉的余温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与灵药混合的怪异气味。韩元昊脸色有些难看地站在炉前，望着炉底那几团色泽黯淡、灵气涣散的药渣，眉头紧锁。
这已是近日来第三次炼丹出岔子了。
并非手法生疏，也非药材问题，根源在于他难以静守的心神。方才炼制一炉较为复杂的“清心宁神丹”时，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现白日里一位女修顾客那过于热情的笑靥，体内那股因炼化蛟龙血肉而日益磅礴、难以驯服的阳气随之躁动，灵力输出瞬间失控，若非他凭借《大衍诀》第二层的强大神识强行挽回，只怕这价值不菲的丹炉和药材都要毁于一旦。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运转《玄金噬气诀》平复体内翻腾的灼热气流，却收效甚微。那阳气如同附骨之疽，盘踞在四肢百骸，更深处则勾连着源自龙吟之体本源的躁动，并非单纯靠压制便能解决。连日来的闭关，服用自制的寒性丹药，辅以神识强行束缚，都只是饮鸩止渴，那股灼热的压力反而在一次次压抑中积蓄得愈发雄厚，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寻找着任何一个薄弱的突破口。
再这样下去，莫说炼丹，恐怕与人斗法时都会心神失守，乃至滋生心魔，祸及道基。韩元昊（他如今已彻底习惯并认同了这个名字与身份）看着自己骨节分明、蕴含着强大力量的手掌，这具经由蛟龙血肉重塑、阳刚之气充沛无比的躯体，此刻却成了困扰他的最大根源。
他推开静室的门，一股清凉的夜风拂面而来，稍稍驱散了心头的烦闷。庭院中，月色如水，洒在刚刚修复不久、尚显光秃的假山和重新移植的灵植上，映出一片清冷的光晕。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庭院一侧的屋顶。只见一道窈窕的蓝色身影，正抱膝坐在屋脊之上，仰望着夜空中稀疏的星辰。是萧翠儿。
她似乎总是能察觉到他的出关，或者说，她的心神，也有一部分始终系在他的身上。
韩元昊身形微动，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掠上屋顶，落在萧翠儿身旁。
“师兄。”萧翠儿没有回头，轻声唤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轻柔，“丹炼好了？”
“……又败了。”韩元昊在她身边坐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疲惫。
萧翠儿这才转过头，清丽的脸上在月光下更显白皙，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映着点点星辉，也映着他的身影。她看到韩元昊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躁意与眼底深处压抑的火光，心中了然，泛起阵阵心疼。
“又是因为……”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彼此都明白。
韩元昊默然点头，仰头看向那轮被薄云遮掩、显得有些朦胧的弯月。夜风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混合了药香与女子清幽的气息，这曾经让他安心宁静的味道，此刻却像是一点火星，再次引动了他体内蠢蠢欲动的阳气，让他喉头微微发干，下意识地挪开了一些距离。
他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萧翠儿眼中，让她眸光微微一黯，但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坚定。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夜风掠过屋檐的细微声响。
“翠儿，”良久，韩元昊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哪个混乱的坊市。”
萧翠儿眼中掠过一丝追忆，嘴角泛起一丝浅淡而真实的笑容：“怎么会不记得。那时爷爷重伤垂危，我走投无路，是师兄你……那时还是师姐，赠药救治。虽然爷爷最终还是走了，但那份恩情，翠儿永世不忘。”
她的思绪飘回了过去，声音也带着一丝飘忽：“后来，我跟着你离开了那个伤心地。一开始，只是想着报恩，跟着你，总能活下去。但你教我修炼，传我功法，带我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也经历了无数次生死危机。”
韩元昊也陷入了回忆，那些共同经历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从鬼灵门的囚笼里逃出来，跟着合欢宗的那段日子，虽然危险，但也让我们快速成长。在黑风峡，我们联手杀了王师叔，夺回了青风隼和周天灵隐鉴……那时你刚筑基不久，面对筑基后期的敌人，手都没有抖一下。”
“因为我知道，师兄你一定有办法。”萧翠儿语气笃定，“在废弃的玄铁矿洞，我们一边躲避鬼灵门的追杀，一边研究丹方，你改良黄龙丹，炼制五行合气丹，甚至引动了丹劫……那时候，虽然日子提心吊胆，但看着你一次次创造奇迹，我心里只觉得安稳。”
她的声音渐渐柔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感：“后来，我们来到了阗天城，开了墨灵斋。看着店铺从无到有，看着吴师兄、柳姐姐、陈师兄他们加入，大家像一个家一样。你为了解决体质问题，冒险与李师叔交易，炼制伪龙之气……我看着你的模样一点点改变，声音变得低沉，身形变得挺拔……”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脸颊在月光下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红晕，但目光却勇敢地迎向韩元昊：“师兄，你知道吗？无论你是师姐韩小丫，还是师兄韩元昊，在我心里，你始终是你。是那个在我最绝望时伸出援手的人，是那个带我走上修仙之路的人，是那个我愿意生死相随的人。”
她的话语如同潺潺溪流，涤荡着韩元昊心中因阳气躁动而产生的烦闷与焦灼。那些共同经历的艰难、险阻、成长与温暖，在这一刻清晰地浮现，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孤女，而是与他并肩走过风雨、可以完全信赖的道侣。
韩元昊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萧翠儿。月光下，她清丽的容颜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晕，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情意与决然。他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能听到她略微加速的心跳，能感受到她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奉献。
体内那股灼热的阳气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但这一次，并非因为杂念，而是源于眼前之人，源于这份沉淀已久、此刻再也无法忽视的情感。他想起吴风之前隐晦的提醒，想起陈巧天以浩然正气为他暂镇心神时的凝重告诫——“阴阳失衡，非长久之计。”
是啊，堵不如疏。而这“疏”的途径，眼前之人，早已用行动表明了她的心意。
他需要她，不仅仅是身体上调和阴阳的需要，更是心灵上那份历经磨难沉淀下来的依恋与共鸣。
韩元昊深吸了一口气，夜凉的空气吸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头那股炽热。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萧翠儿放在膝上的手。她的指尖微凉，触之细腻，在他掌心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翠儿，”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我体内阳气失衡，已近临界。若再强行压制，恐生不测。双修……或为眼下可行之法。然此法关乎你清誉与道途，非同小可。”
他凝视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眸，仿佛要看到她的灵魂深处去，一字一句道：“你若不愿，我绝不强求。你我依旧是师兄妹，我韩元昊必倾尽所有，另寻他法，亦会护你此生周全。”
这是他最后的确认，也是他给予她的，最大的尊重与退路。
萧翠儿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不同于她指尖微凉的灼热温度，那温度几乎要烫到她的心里去。她听着他低沉而郑重的话语，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挣扎、渴望，以及那份深藏其底、不愿她有丝毫勉强的珍视。
过往的种种在脑海中飞速掠过，从相依为命的逃亡，再到阗天城的相互扶持……她的心从未如此刻般清晰明了。
她抬起头，目光中没有丝毫犹豫与羞涩，只有一片澄澈的、义无反顾的坚定，迎上韩元昊深邃的眼眸，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在这寂静的夜空中响起：
“我愿意。”
简单的三个字，却重若千钧，敲碎了两人之间最后一层薄纱。
韩元昊握着她的手猛地收紧，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那是一直压抑的情感与渴望得到回应的释放。他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拂过她额角被夜风吹乱的发丝，动作轻柔而珍重。
“如此……委屈你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萧翠儿轻轻摇头，脸上绽开一个清浅却无比动人的笑容，仿佛月下初绽的幽兰：“与师兄并肩，何谈委屈。”
她主动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尖传来的坚定力量，如同她的心意，不容置疑。
夜色渐深，星辰在天幕上无声流转。屋顶之上，两人相依而坐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拉长，仿佛融为一体。
喜欢凡人知命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凡人知命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