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七年三月,应天府。料峭的春寒已彻底退去,煦暖的阳光慷慨地洒满宫阙。奉天殿广场的汉白玉石阶反射着温润的光,殿宇上明黄的琉璃瓦在晴空下流淌着耀眼的金辉。宫墙之内,柳条抽芽,嫩绿如烟;几株早开的桃树缀满粉霞,风过处,花瓣簌簌飘落,沾在巡行侍卫的盔缨上,也落在坤宁宫庭院里。
暖阁内,临窗的大炕上,朱元璋一身赭黄常服,随意地盘腿坐着,手里拿着份奏疏,目光却温和地落在一侧。太子妃常元昭正抱着刚满十个月粉雕玉琢的大明嫡长孙朱雄英,轻声哄逗着。小家伙穿着明黄的小袄,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乳母则抱着吴王朱栋的嫡长子朱同燨和次子朱同燧,安静地侍立一旁。两个小娃娃裹在锦缎襁褓里,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
“瞧瞧,”朱元璋放下奏疏,端起炕桌上的青花盖碗啜了口茶,目光在几个小孙儿身上逡巡,语气里带着满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攀比,“栋儿这小子,动作是快。同燨同燧都这么大了,雄英也才刚能坐稳当不久。”他虽如此说,看着朱雄英的眼神却满是慈爱。
马皇后坐在他对面,手里做着针线,是一件小肚兜,针脚细密匀称。闻言抬起头,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你呀!雄英比同燨同燧晚出生两月,自然慢些。”她放下针线,看向窗外盛开的桃花,又看看几个小孙儿,脸上笑意更浓,“不过,看着这些小娃娃,心里是真欢喜。栋儿府上热闹,标儿这边,雄英一个人是有点孤单了。”
朱元璋深以为然,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正是这话!标儿是储君,东宫子嗣,那是国本!雄英是嫡长,金贵是金贵,可不能只有叔叔们帮衬,也得有兄弟帮衬,才撑得起将来这偌大的江山。咱看,是时候给标儿再添两个人了。”
马皇后眼睛一亮,显然早有此意:“重八这话在理!我正琢磨这事呢。栋儿府上都俩娃娃满地了,标儿这当大哥的,东宫就雄英一个,是冷清了点。再者说,”她掰着手指数,“老三樉儿,前些年就娶了王保保的妹妹观音奴;老四?儿和颍川侯傅友德家的姑娘也过了定礼;老五棣儿十五了;老六橚儿也十四了。这年纪,都该相看起来了!总不能哥哥们都有着落,弟弟们还没着落吧!”
“嗯!”朱元璋重重点头,深以为然,“是这个理!储君之家,枝繁叶茂才是根本。咱标儿勤勉仁厚,更该多子多福。这事,妹子你多费心,在勋贵、大臣家里,好好挑挑。家世要清白贵重,姑娘要贤淑知礼,模样也要周正。给标儿选两个侧妃,还有棣儿和橚儿的正妃,这回也一并定下!”
“好!”马皇后笑容满面地应下,“我这就让尚宫局和内官监把合适人家的适龄闺秀名册理出来,咱们好好参详参详。”
帝后二人这看似寻常的家常话,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深宫内外迅速漾开涟漪。不过两日,一份精心筛选的名单便呈到了坤宁宫的御案上。
三月的风带着花香,吹入吴王府的书房。朱栋正埋首于神策提举司关于各地春疫防治的条陈和中军都督府的京畿卫戍的安排,徐妙云坐在一旁安静地看书,偶尔为他续上热茶。常靖澜则在窗边逗弄着摇篮里刚睡醒、正睁着大眼睛吐泡泡的朱同燧。
内侍轻手轻脚地进来,呈上一份来自宫中的密札,是太子朱标派人送来的。
朱栋展开一看,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密札上简单说了父皇母后有意为东宫选侧妃并为老五老六选正妃之事,末尾附上了初步筛选出的几位候选贵女的名字:
“信国公汤和之女汤若蘅、宋国公冯胜之女冯令仪、华盖殿大学士诚意伯刘基之女刘徽音、谨身殿大学士刘三吾之女刘怀芷、左都御史韩宜可之女韩砚秋、太常寺卿吕本之女吕兰猗。”
朱栋的目光在“吕本之女吕兰猗”这个名字上停顿了数息。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翻涌——明初历史中关于懿文太子朱标嫡长子朱雄英早夭的种种扑朔迷离,以及后世那些将矛头隐隐指向太子继妃吕氏及其家族的阴谋论……尽管细节早已模糊不清,但吕氏这个名字本身,就足以在他心头敲响警钟。
“殿下,怎么了?”徐妙云心思细腻,察觉到他瞬间的异样,放下书卷轻声问道。
朱栋迅速收敛心神,将密札递给她看,语气尽量平静:“大哥来的信,父皇母后要为他选侧妃,也为五弟六弟相看正妃。这是候选的名单。”
徐妙云快速浏览一遍,笑道:“都是门第清贵的好姑娘。诚意伯家的徽音妹妹,我幼时随父亲去刘府拜访时见过两次,小小年纪便知书达理,气质沉静如水。韩御史刚直不阿,家教想必也是极严的,其女定是不差。”她顿了顿,有些好奇,“这位太常寺卿吕大人的千金,倒是不曾听闻。”
常靖澜也抱着小同燧凑过来看,快人快语:“吕兰猗?名字倒是雅致。不过太常寺掌管礼乐祭祀,吕大人学问肯定是好的,就是不知道他家姑娘性子如何?”
朱栋没有接话,心中那点不安却如墨滴入水,缓缓扩散。他深知宫廷斗争的残酷,一个看似不起眼的隐患,埋下的可能就是倾覆的祸根。尤其涉及大哥朱标和年幼的侄子朱雄英,他宁可错查一千,也绝不能放过一丝可疑!
“王瑾,去叫李炎过来。”朱栋沉声吩咐,眼神锐利起来。
“现在?”王瑾有些意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对,现在。”朱栋语气不容置疑。
很快,鹗羽卫指挥同知李炎便快步走进书房,躬身行礼:“殿下有何吩咐?”
朱栋屏退左右侍从,只留徐妙云在侧。他指着名单上吕本和吕兰猗的名字,目光如炬:“李炎,动用隼眼所有力量,给本王彻查太常寺卿吕本!要快,要细!祖宗三代、姻亲故旧、为官履历、日常言行、坊间风评,尤其是他女儿吕兰猗的真实品性、闺阁名声,有无任何不妥之处!记住,是任何!事无巨细,速报本王!此事,绝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
李炎心中一凛,鹗羽卫成立以来,殿下亲自下达如此明确且严厉的侦查指令。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单膝跪地,肃然应道:“末将领命!隼眼千户所即刻行动,三日之内,必有详报呈于殿下案前!”说罢,迅速起身退了出去。
徐妙云看着丈夫凝重的侧脸,心中隐隐有些担忧,柔声问:“栋哥,这吕家……可是有什么不妥?”
朱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没有过多解释,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大哥的事,东宫的事,容不得半点沙子。查一查,图个心安。”
接下来的两天,朱栋表面如常处理公务,心中却始终悬着一根弦。坤宁宫那边,马皇后显然已开始着手相看,甚至传召了信国公夫人、宋国公夫人、诚意伯夫人、韩夫人、吕夫人带着女儿入宫赏花,吴王正妃和侧妃也被召进宫一同赏花。
第三日黄昏,一份厚厚的、带着墨迹和特殊火漆印记的密报,由李炎亲自送到了吴王府书房。
朱栋屏退所有人,在灯下仔细翻阅。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眼神也越是冰冷。
密报详实得令人心惊:吕本,祖籍并非其对外宣称的凤阳寿州,而是山东东平!其祖父吕文福,竟是南宋末年臭名昭着的叛将!端宗景炎年间,吕文福时任南宋沿江制置副使兼知黄州,在元军大举南下、国势危如累卵之际,非但不思抵抗,反而贪生怕死,暗通元军。德佑二年正月,临安陷落前夕,吕文福竟主动献出扼守长江中游门户的重镇黄州,叛宋降元!此叛国行径,直接导致长江防线洞开,加速了南宋的覆亡。元廷为示嘉奖,赐其家族一些田宅,却始终未予真正信任和重用,只将其家族安置在远离权力中心的山东东平路。吕本之父这一代,家道已然中落。吕本本人,乃是费尽心机才攀附上元末一个不大不小的汉人官僚,靠着几分机灵和一手好字,在元廷地方衙门混了个不入流的小吏。元末天下大乱,此人嗅觉灵敏,早早看出朱元璋势大,于至正二十四年便设法辗转投入当时还是吴王的朱元璋麾下文书房,靠着小心谨慎、善于钻营和一手漂亮的公文,竟一步步爬到了如今太常寺卿的位置!
更令朱栋怒意翻腾的是关于吕兰猗的部分。此女在吕家刻意营造的诗礼传家、淑女典范的光环下,真实面目堪称不堪!其骄纵任性,动辄打骂婢女,曾有婢女因失手打碎她一只心爱的玉镯,竟被她命人活活杖责至残!其生性善妒,见不得旁人比她好。去年上元灯会,她见一位远房表姐戴了一支时新的宫花,心生嫉恨,竟在游船时趁人不备,将那表姐推入秦淮河中,若非仆从及时救起,几乎酿出人命!事后吕家花了大力气才将此事压下去,对外只说是意外落水。更兼其生活奢靡无度,小小年纪便喜攀比,所用之物非金即玉,稍不如意便撒泼吵闹,吕本夫妇溺爱纵容,每每满足其无理要求。其贤淑温婉的名声,竟是吕家耗费重金,买通几个落魄文人,为其写诗作赋吹捧出来的!坊间真正知晓其底细的人家,对其皆是避之唯恐不及!
“好一个诗礼传家!好一个贤淑知礼!”朱栋猛地将密报拍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胸膛因愤怒而起伏,眼中寒光四射,“一个叛国逆贼之后,竟敢妄图将这等蛇蝎心肠骄奢淫逸之女送入东宫,染指国本!其心可诛!”
他再无犹豫,立刻起身,吩咐更衣:“备马!本王即刻入宫觐见父皇母后!”
夜色初临,华灯初上。乾清宫东暖阁内,朱元璋和马皇后刚用过晚膳,正看着乳母抱着朱雄英在地毯上学站立,小家伙扶着乳母的手,小脚丫用力蹬着,发出咯咯的笑声。朱标也在座,眉目含笑地看着儿子。
内侍通传:“吴王殿下紧急求见!”
朱元璋有些意外,放下逗弄孙儿的拨浪鼓:“这么晚了?让他进来。”
朱栋一身亲王常服,步履生风地进来,脸上带着不容错辩的凝重。他先给帝后和太子行了礼,目光落在正努力学站的朱雄英身上,心中那份保护欲更是强烈。
“栋儿,何事如此匆忙?”马皇后见他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朱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那份密报双手呈上:“爹、娘、大哥,请先御览此物。此乃儿臣所辖鹗羽卫隼眼千户所,奉儿臣密令,详查太常寺卿吕本及其女吕兰猗所得之实情。”
朱元璋浓眉一挑,接过密报。朱标也凑近观看。暖阁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朱雄英咿咿呀呀的声音。
随着阅读的深入,朱元璋的脸色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迅速阴沉下去。他握着密报的手背上青筋隐隐凸起。当看到吕文福叛宋降元的铁证和吕兰猗推人下水杖责婢女至残的恶行时,这位开国皇帝猛地将密报重重摔在御案上!
“混账东西!”雷霆之怒瞬间爆发,声震屋瓦,吓得朱雄英小嘴一瘪,哇哇大哭起来。马皇后心疼地赶紧从乳母手中接过孙儿安抚,但看向密报的眼神也充满了震惊和厌恶。
“咱大明的太常寺卿!掌管礼乐祭祀的清贵之职!竟然是个叛国逆贼之后!还藏着掖着,改换门庭,欺瞒于咱!”朱元璋气得在暖阁内来回踱步,像一头暴怒的雄狮,“还有他那个女儿!蛇蝎心肠!骄奢淫逸!草菅人命!这等货色,也敢觊觎东宫侧妃之位?他吕本想干什么?想把那祸根孽种埋进咱朱家的心窝子里吗?!啊?!”
朱标看完密报,脸色也极其难看,温润的眸子里罕见地燃起怒火。他看向朱栋,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后怕:“二弟!多亏你机警!若非你查得这般详尽,大哥我……”他简直不敢想象,若真让这等女子进了东宫,依其善妒狠毒的心性,会对年幼的雄英对东宫安宁造成何等可怕的威胁!
马皇后抱着哭闹的朱雄英,轻轻拍抚着,脸色铁青,语气斩钉截铁:“陛下!此女断不能入东宫!莫说侧妃,便是寻常宫人,也绝不许此等心术不正、家风有污之女踏入宫门半步!娶妻娶贤,纳侧妃也要纳德!这等女子进门,绝非东宫之福,只会搅得家宅不宁,祸患无穷!我想想都后怕!”
“妹子说得对!”朱元璋停下脚步,眼中杀机毕露,“吕本!欺君罔上,隐匿叛国出身,纵女行凶,败坏官箴!其罪当诛!”他几乎是立刻就想下旨拿人。
“父皇息怒!”朱栋适时开口,冷静分析,“吕本隐匿出身,攀附钻营,其女恶行累累,固然可恨。然其毕竟为朝廷命官,若以此等家世污点骤然诛杀,恐引人非议,亦可能牵出些不必要的陈年旧事。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将其女吕兰猗彻底剔除出候选名单,永绝后患。至于吕本……其不配居太常寺卿此等清要之位!或可寻个由头,明升暗降,调任闲职,远离中枢,再徐徐图之。眼下,大哥选妃之事方为紧要。”
朱元璋深吸几口气,强压下沸腾的杀意。他明白朱栋的顾虑是对的。此刻大动干戈,反而可能节外生枝。他阴沉着脸,走到御案前,拿起朱笔,狠狠地将名单上吕本之女吕兰猗的名字划掉,力透纸背,几乎将纸张划破!
“此女,永不录用!吕本,咱记下了!”他声音冰冷,如同数九寒冰。
风波暂息,但选妃之事仍需继续。朱元璋的目光重新落回名单上剩余的名字:汤若蘅、冯令仪、刘徽音、刘怀芷、韩砚秋。
马皇后抱着渐渐止住哭泣的朱雄英,沉吟道:“信国公汤和之女若蘅,性子听说很是爽利,有将门虎女之风;宋国公冯胜之女令仪,端庄大气;诚意伯刘基先生之女徽音,沉静知礼,颇有才情;刘三吾学士之女怀芷,温婉柔顺;左都御史韩宜可之女砚秋,听闻性情刚正,颇有父风。都是好姑娘。”
朱元璋也冷静下来,仔细审视。他首先排除了两位刘姓女子:“刘基和刘三吾,皆在议政处为大学士。其女若入东宫为侧妃,外戚之势恐过重,非平衡之道。”目光在汤若蘅、冯令仪、韩砚秋三人间逡巡。
朱标此时也平复了心情,他想起之前花园赏花后徐妙云对刘徽音和韩砚秋的评价,又想到吕兰猗的可怕,心中对家风清正四字看得极重。他斟酌着开口:“父皇、母后,儿臣观诚意伯刘先生,学究天人,淡泊名利,其家风清正,教女有方。韩御史刚直敢言,清名满天下,其女想必亦承父风。此二女,或可为选?”
马皇后眼睛一亮:“标儿此言有理。刘先生和韩大人,都是真正的清流砥柱,不结党,不营私。他们的女儿,品性定是极靠得住的。”她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捋着短须,目光在刘徽音和韩砚秋两个名字上停留良久,终于拍板:“好!就依妹子和标儿所言!侧妃人选,定为诚意伯刘基之女刘徽音,左都御史韩宜可之女韩砚秋!此二女家风清正,人品贵重,可为东宫良助!”
“父皇圣明!”朱标都松了口气。
朱元璋又看向名单上的汤若蘅和冯令仪,道:“至于信国公汤和之女若蘅,咱看着也好。棣儿那小子,性子跳脱,有点野,正需要个爽利能管得住些的媳妇!宋国公冯胜之女令仪,大气稳重,配橚儿正好!他年纪小些,性子也软和,得有个能拿主意的正妃。”
马皇后连连点头:“重八安排得极是!汤家丫头配老五,冯家丫头配老六,门当户对,性子也互补!”
“就这么定了!”朱元璋一锤定音,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妹子,你即刻拟旨,召信国公汤和、宋国公冯胜、诚意伯刘基、左都御史韩宜可四人,明日午后入宫!咱和你在乾清宫设个家宴,把标儿、棣儿、橚儿,还有栋儿都叫上!先把这亲事透个风,定下来,也让孩子们互相瞧瞧!省得盲婚哑嫁!”
“臣妾遵旨!”马皇后笑容满面地应下。
朱元璋又特意指了指朱栋:“栋儿,这次你立了大功!明日家宴,你也得来!陪爹娘和哥哥弟弟们好好吃顿饭!”
“儿臣遵旨!”朱栋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躬身领命,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一场潜在的巨大危机,在朱栋这只来自未来的蝴蝶扇动翅膀下,悄然化解于无形。坤宁宫外,月色如水,将庭院里那几株盛放的桃树映照得如梦似幻,仿佛预示着明日即将开启的一段段锦绣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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