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室里的空气,厚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念念那声石破天惊的“爸爸”所带来的余震,还在房间里无声地回荡。顾砚辞靠在床头,脸色苍白中透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那是极度愤怒和情绪剧烈波动所致。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锥,死死钉在苏晚晚身上,试图从她那张过分冷静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或动摇。
她到底想干什么?带着孩子回来,以这样一种方式,闯入他生不如死的生活?是看够了他的笑话,还是另有所图?那个孩子……那句“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数个问题在他脑中疯狂盘旋,撞击着他本就因身体不适而脆弱不堪的神经。
苏晚晚却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他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她安抚地拍了拍念念的后背,将他带到治疗室外间的休息区,从随身携带的、看起来像是化妆包的小包里,竟然拿出一个色彩鲜艳的迷你拼图,低声对儿子说了几句。念念吸着鼻子,注意力很快被玩具吸引,暂时止住了哭泣。
然后,她重新走回治疗室,甚至顺手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间的视线。她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这里本就是她的主场。
“顾总,如果您没有其他指示,我希望现在就开始工作。”苏晚晚的目光转向一旁有些无措的江辰,“江助理,麻烦您了。”
江辰看向顾砚辞,用眼神请示。
顾砚辞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笑,充满了讥讽和抗拒:“工作?苏晚晚,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这里不是你的游乐场,我的身体,更不是你的实验品!带着你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儿子’,立刻消失!”
他刻意加重了“儿子”两个字,目光锐利地扫过外间那个小小的身影,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苏晚晚丝毫不为所动。她甚至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那辆放着药品和护理记录的推车前,毫不客气地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护理日志,快速翻阅起来。
“长期使用比沙可啶栓剂,效果递减,近期已增加至最大剂量,伴随剧烈腹部绞痛。肛门括约肌松弛,干预后常有污粪现象,需频繁使用护垫,骶尾部皮肤已有轻微压疮红晕……”她清晰地念出记录上的文字,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在顾砚辞的心上。
“闭嘴!”顾砚辞厉声喝止,额角青筋暴起。这些记录,赤裸裸地记录着他的无能,他的不堪,是他拼命想要隐藏的耻辱!如今却被这个他恨了三年、也或许……念了三年的女人,如此平静地宣读出来!
苏晚晚合上记录本,抬眼看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审视:“顾总,讳疾忌医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您目前的肠道管理方案粗暴且落后,完全依赖药物刺激和被动清理,这不仅让您承受了不必要的痛苦,更在持续损害您的肠道黏膜和皮肤健康。根据记录,您近三个月因排便问题导致的继发感染和皮肤破损次数,高达五次。”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顾砚辞死死攥住床单、指节发白的手,语气斩钉截铁:“这说明,现有的护理方案,是失败的。”
“失败?”顾砚辞气得浑身发抖,一种被彻底否定、尊严扫地的愤怒淹没了他,“你凭什么断定失败?就凭你看了一眼这些该死的记录?苏晚晚,别以为在国外镀了几年金,就能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我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清楚!”
“您真的清楚吗?”苏晚晚毫不退让地反问,她甚至又拿起旁边的药盒,“清楚为什么在增加了药量后,排便依然困难,疼痛却加剧?清楚为什么明明已经做了干预,却还是无法避免失禁的风险?清楚为什么只是坐久了,骶尾部的皮肤就会红肿疼痛?”
她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连珠炮,精准地命中顾砚辞每一个不愿面对的痛点。
“那是因为我的神经受损了!永久性的!不可逆的!你懂吗?!”顾砚辞几乎是在咆哮,因为激动,他感到一阵眩晕,下腹的隐痛也再次清晰起来,“无论换什么方案,结果都一样!我就是个废人!一个需要别人帮忙擦屁股的废人!这下你满意了?!看到我这副鬼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他的话充满了自暴自弃的绝望和尖锐的刺,不仅刺向苏晚晚,更是在狠狠地凌迟他自己。
苏晚晚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因愤怒和痛苦而扭曲的俊颜,看着他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如同困兽般的绝望。几秒钟后,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冷静,却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沉重?
“顾砚辞,骶神经损伤(S2-S4)确实可能导致肠道和膀胱功能永久性丧失。但‘功能丧失’不等于‘无法管理’。”她的语气变得极其专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现代康复医学的目标,不是追求不切实际的‘治愈’,而是通过科学的、个体化的方案,帮助患者建立新的、可控的排泄规律,最大限度地减少并发症,提高生活质量,维护……尊严。”
她最后两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尊严?”顾砚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眼神悲凉,“在你这样闯进来,把我的隐私扒得一干二净的时候,跟我谈尊严?”
“闯入并非我本意,但了解情况是履行职责的前提。”苏晚晚寸步不让,“掩盖问题,粉饰太平,任由情况恶化,才是对您尊严最大的不负责任。顾老先生请我回来,不是为了让您继续在错误的道路上忍受不必要的痛苦。”
她再次看向江辰,语气不容置疑:“江助理,请把全部记录给我。另外,安排一次详细的骶尾部神经电生理检测和直肠肛门测压。我需要最客观的数据来重新评估。”
江辰这次没有再看顾砚辞。他似乎被苏晚晚身上那种强大的、专业的气场震慑住了,或者说,他内心深处,也渴望能有一种更有效、更人道的方案来帮助顾砚辞。他低声应道:“……好的,苏小姐。”
“江辰!”顾砚辞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最得力的助手,一种被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
苏晚晚不再理会顾砚辞的反对。她走到医疗床前,目光落在他因为紧张和愤怒而依旧紧绷的身体上,忽然说:“放松。”
顾砚辞一愣。
“你现在的肌肉紧张状态,会加剧盆腔压迫,不利于残留感觉的恢复,也会增加下一次干预的难度。”苏晚晚的语气,像是在指导一个不听话的病人,“试着深呼吸,放松腹部和盆底肌肉。”
顾砚辞简直要气疯了!她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她以为她是谁?!
然而,就在他准备再次爆发的时候,外间的念念似乎拼图遇到了困难,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妈妈……”
苏晚晚立刻转头看向外间,应了一声:“马上来。”然后,她又看向顾砚辞,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段激烈的对抗从未发生。
“顾总,情绪激动对您的自主神经系统是极大的负担,很容易诱发神经源性膀胱的痉挛和肠道功能的进一步紊乱。如果您不想今晚再次面临导尿困难或者失禁的风险,建议您控制一下情绪。”
她说完,不再看他,转身径直走向外间,去安抚她的儿子。
顾砚辞僵在原地,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憋得他眼前发黑。
她的话,句句都戳在他的死穴上。她用最专业的术语,最冷静的态度,将他所有的愤怒和反抗都化解于无形,反而显得他像个无理取闹、不顾后果的孩子。
她镇住了场面。
用她的专业知识,用一种他完全无法抗拒的方式。
顾砚辞看着她在外面蹲下身,温柔地教念念拼图,侧脸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柔和而专注。仿佛刚才那个在治疗室里,用言语将他剥皮拆骨、寸寸凌迟的女人,只是他的幻觉。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杂着巨大的屈辱、未被解答的疑惑,以及对那声“爸爸”无法抑制的悸动,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他输了。
在这重逢后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中,他一败涂地。
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桎梏,更因为,苏晚晚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会因为他一个眼神、一句重话就红了眼眶的女孩。
她变了。
变得强大,冷静,锋利。
带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和一身令他忌惮的专业本领,以一种强势的姿态,重新杀回了他的世界。
而他的世界,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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