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宋伊人端着两杯新沏的茶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裙,头发简单地挽起,露出清晰冷静的眉眼。
“将军,仓公子,聊了许久,喝杯茶润润喉吧。”她将茶杯轻轻放在两人手边。茶是普通的北境粗茶,但沏得恰到好处,热气氤氲,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有劳宋姑娘。”达奚峰连忙道。
仓承接过茶杯,指尖无意间与宋伊人的轻轻碰触,两人都迅速收回手。仓承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忽然道:“宋姑娘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宋伊人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颔首道:“多谢关心,家母和师父情况稳定,我便安心些。”她顿了顿,看向棋盘,“方才听二位似乎在商讨要事,可是为了京城那边?”
仓承抬眼看她,没有隐瞒:“正在分析局势。宋姑娘有何看法?”他似乎有意考较,也想听听她的想法。
宋伊人沉吟片刻,道:“小女子不懂朝堂大事,但觉对方反应异常。若仅为贪腐,即便牵扯护国公,亦不至于让内卫如此紧张,甚至有意阻断调查。除非……此案背后,有比贪腐更致命的隐秘。”她的看法,竟与仓承不谋而合。
达奚峰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仓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姑娘慧眼。确实如此。所以我们推测,军资去向,或许是关键。”
宋伊人若有所思:“师父偶尔清醒时,似乎对军中医药用品的损耗异常关注,曾提过几种用于治疗恶性外伤和瘟疫的药材,报损量远超常规……”
这无疑又是一个佐证!达奚峰和仓承对视一眼,神色更加凝重。
“多谢姑娘提醒,这点至关重要。”仓承郑重道。
就在这时,一名达奚亲兵匆匆而入,低声在达奚峰耳边禀报了几句。达奚峰脸色微变,挥手让亲兵退下。
“刚收到消息,”达奚峰压低声音,对仓承和宋伊人道,“京城来的御史,今日下午秘密提审了赵弘毅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出来后脸色极其难看。随后,内卫加强了对死牢的看守,我们的人完全无法探听任何消息。还有……京中来了一支小队,护送着几辆密封的马车,直接去了城外西郊的驿站,行动诡秘,不像寻常补给。”
仓承眉头紧锁:“秘密提审……加强看守……神秘车队……看来,有人坐不住了,要么是来了更高级别的人物,要么……就是准备进行最后的清理了。”
气氛瞬间再次紧张起来。
宋伊人心头一紧:“他们要对赵弘毅下手?”
“很有可能。”仓承目光冰冷,“或者,是来接走他,让他‘被消失’。”
“那我们……”
“等。”仓承再次吐出这个字,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等他们先动。同时,达奚将军,立刻加派人手,盯紧那支车队和西郊驿站!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是!”达奚峰领命,立刻起身去安排。
书房内只剩下仓承和宋伊人。夕阳西下,光线变得昏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害怕吗?”仓承忽然问。
宋伊人抬起头,看向窗外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天空,缓缓摇头:“怕,但更有恨。而且我知道,害怕没有用。”她转回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仓承,“需要我做什么?”
仓承看着她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沉默了片刻,才道:“保护好你自己和你身边的人。很快,或许就需要你那位‘鬼医’师父的独门手段了。”
他话中似有所指。
宋伊人瞬间明白了什么,心脏猛地一跳。她重重点头:“我明白。”
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落下,掩盖了所有的谋划与杀机。胜郡的别院里,茶香未散,棋局已终,但真正决定命运的棋局,才刚刚摆开阵列。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下一个落子的声音。
……
夜色如墨,将胜郡别院紧紧包裹。仓承那句意有所指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宋伊人心底漾开层层涟漪。需要师父的“独门手段”?是针对即将可能发生的灭口,还是……别的什么?
她回到师父白蘅的房间,老人依旧睡着,呼吸却比之前沉重了些,眉头紧锁,仿佛在梦中也在与什么抗争。宋伊人坐在床边,指尖搭上白蘅的腕脉,内力缓缓探入。经脉依旧受损严重,但那股顽强的生机却在药力作用下艰难地维系着,甚至……似乎对某种潜伏的毒性产生了微弱的抵抗反应?
难道师父之前中的毒,并非只有外伤引发的腐毒?一个念头划过脑海,让她心头一凛。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嗒”一声,像是石子落在瓦片上。
宋伊人瞬间警觉,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阴影里。
片刻后,窗户被从外面无声无息地推开一条缝隙,一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滑入室内,落地无声。
“谁?”宋伊人低喝,指尖银针蓄势待发。
“宋姑娘,是我。”一个压低的声音响起,有些熟悉。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宋伊人看清了来人的轮廓——竟是白天那个送来公冶叙白密信和证据的信使!他去而复返,所为何事?
“你怎么……”宋伊人惊讶,并未放松警惕。
信使快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凑近低声道:“宋姑娘,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公子另有口信,无法落于纸上,命我务必亲传于您和仓公子。”
“公子说,京城来的查案组中,那位御史崔大人,或可稍加争取。他虽出自护国公门下,但其子曾在北境军中效力,受过公冶老将军(公冶暄乾之父)的恩惠,且此人并非萧氏核心,素有摇摆之名。或可尝试以利、以情动之,至少让他对某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另外,那支秘密抵达西郊驿站的车队,经查,护送的是宫内司礼监的一名掌印太监和数名神秘人物,身份极高,所持乃密旨。其目的绝非简单查案,恐有权宜处置、甚至……直接灭旨之权!公子提醒,务必小心此人,他可能是护国公派来的最后清道夫。”
信使语速极快,信息量巨大。“口信已传到,在下告辞!姑娘保重!”他说完,不等宋伊人回应,便再次如同鬼魅般翻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宋伊人心潮起伏。公冶叙白竟然能查到如此深入的机密,甚至试图在对方阵营中寻找突破口?那名崔御史,或许真是一线希望。而司礼监掌印太监和密旨……这意味着皇帝可能已经默许,甚至直接指令了某种最终解决方案!情况比想象的更危急!
她立刻起身,想去寻仓承商议。刚走到门口,却见仓承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廊下阴影中,仿佛早已料到她会出来。
“收到消息了?”仓承的声音低沉传来。
宋伊人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将信使的口信快速复述了一遍。
仓承沉默地听着,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意愈发凝重。
“司礼监的人……果然来了。”他冷哼一声,“萧老贼这是要快刀斩乱麻,不留任何后患。”
“那名崔御史……”宋伊人提示道。
“是个切入点,但风险极大。”仓承冷静分析,“一旦试探失败,反而会打草惊蛇。眼下……或许有更直接的办法。”
“什么办法?”
“那名掌印太监。”仓承的目光似乎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他持密旨而来,身份特殊,必然是萧氏绝对的心腹,知道的秘密也最多。如果他‘意外’病倒,甚至……暴毙,你说,京城的局面会不会更乱?萧老贼会不会更痛?”
宋伊人倒吸一口凉气!仓承竟然想直接对钦差下手?!这简直是胆大包天!
“他身边定然守卫森严,如何能得手?而且一旦他出事,内卫和京城来的力量必定疯狂反扑,我们……”宋伊人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所以,需要‘意外’,需要无人能查出的手段。”仓承的目光转向白蘅房间的方向,“比如,一种只有‘鬼医’才懂的,能让人看起来像是突发恶疾、药石无灵的……‘奇症’。”
宋伊人瞬间明白了!这就是仓承之前所说的,需要师父“独门手段”的含义!他要借刀杀人,而这把刀,就是她和师父的毒术!
“我……”宋伊人心脏狂跳。此举太过凶险,一旦败露,万劫不复。但若不反击,坐等对方清理完毕,他们同样死路一条。
“不必立刻决定。”仓承似乎看穿了她的挣扎,“你先看看这个。”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密封的竹管递给宋伊人。“这是我们从西郊驿站一个被买通的杂役那里弄到的,是那名太监今日饮用的茶渣。”
宋伊人接过竹管,回到屋内,就着重新点燃的、灯芯挑得极小的油灯,小心翼翼地将茶渣倒出在纸上。她仔细分辨着其中的成分,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除了上好的云雾茶,里面还有微量‘雀舌兰’和‘红景天’的根须……这是宫中御医常用的提神醒脑、巩固元气的方子,但……”她用手指捻起一点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金色粉末,凑近鼻尖闻了闻,脸色骤变!
“这是……‘金蚕粉’!虽然量极少,但长期服用,会慢慢侵蚀肝肾,令人精神亢奋却内里亏空!御医绝不会开这种虎狼之药作为日常调理!除非……是有人故意添加,想让他看似精力充沛,实则加速衰亡?或者……是为了掩盖其他症状?”宋伊人惊疑不定地分析道。
仓承眼中寒光一闪:“看来,想让他死的,不止我们。宫内……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或许想借我们的手,或者借这次机会,除掉这条萧家的忠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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