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国宣布散会的那个瞬间,一号会议室里紧绷到极致的空气,并没有立刻松弛下来,而是像一块被拉伸过度的玻璃,无声地碎裂成无数看不见的锋利碎片。
会议结束了,但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周正国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在秘书的陪同下离开了会议室。他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挺拔,步伐沉稳,仿佛刚才那场掀翻了清源县政坛的会议,对他而言不过是一次寻常的议事。
他一走,那股镇压全场的无形气场也随之抽离。
马文远的身子猛地一晃,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泥偶,软软地瘫靠在椅背上。他那张原本还算保养得当的脸,此刻布满了灰败的褶皱,眼窝深陷,瞳孔里是一片涣散的死寂。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还维持着握拳的姿势,但早已没有了力气,只是松垮垮地搭在那里,像一只风干的鸡爪。
他身旁的秘书颜文斌,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去搀扶自己的领导,手伸到一半,却又僵在了半空。他看着马文远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股冰凉的绝望从脚底升起,迅速冻结了四肢百骸。他知道,完了。不是即将完蛋,而是已经完了。就在刚才,周书记宣布成立调查组,并将马县长彻底排除在外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尘埃落定。
他完了,马县长完了,他们这条船,沉了。
其余的常委们,则像一群被惊扰的鱼,动作僵硬而又迅速地收拾着自己面前的文件和茶杯。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交谈,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经过马文远座位的时候,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仿佛他身上沾染了某种致命的瘟疫。
权力的现实,在这一刻,被展现得淋漓尽致。墙倒众人推,甚至不需要推,只要静静地走开,那面墙自己就会在孤立无援中轰然倒塌。
苏正坐在末席,没有急着动。他看着眼前这幅官场现形图,看着马文远那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侧影,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种复杂的沉重。他知道,马文远有今天的下场,是咎由自取。但扳倒他的,真的是自己吗?
不,是那些因为买不起药而绝望的病人,是那些被垄断压榨得喘不过气的民意,是这套僵化腐朽的体制本身积累的弊病。自己的那支笔,不过是恰逢其时,将那个早已肿胀不堪的脓包,轻轻地点破了而已。
“苏副主任。”
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苏正回过神,看见县纪委的王书记正站在他桌边,脸上带着一丝客气的微笑。
“周书记的指示,我们马上落实。联合调查组的临时办公点就设在纪委,你看,是现在过去,还是?”王书记的态度很谦和,甚至带着几分征询的意味。
会议室里还没走完的几位常委,看到这一幕,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纪委书记,正儿八经的县委常委,对一个刚提拔不久的副科级干部如此客气,这背后传递的信号,不言而喻。
苏正立刻站起身:“王书记您客气了,我随时可以。”
他知道,从周正国点名让他加入调查组,并赋予他“一针见血”的审查权那一刻起,他在这场清查风暴中的地位,就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副主任了。他成了周书记的“眼睛”,一把被递到前台的、锋利的手术刀。
就在县委大院内部的权力格局发生剧烈震荡的同时,另一场风暴,正在清源县的舆论场上,以燎原之势疯狂席卷。
县医院的药品危机,经过几天的发酵,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了全县。起初只是病患家属间的口耳相传和本地论坛上的零星抱怨,但随着康泰医药价格锁定、医院陷入半停摆状态,恐慌和愤怒的情绪被彻底点燃。
“我爸等着做心脏搭桥手术,现在医院说麻醉剂库存告急,手术无限期推迟!康泰医药,你们是想草菅人命吗?!”
“我妈是糖尿病,每天都要打胰岛素。昨天去医院开药,直接说没了!全县都买不到!这让我们这些靠药物维持生命的病人怎么活?”
“一张截图,大家看看康泰医药给医院的最新报价单!一盒普通的阿莫西林,标价998!他们是疯了吗?!”
一篇名为《谁卡住了清源县六十万人的救命药?》的帖子,在短短几个小时内,被顶上了本地所有社交平台的热搜。帖子详细梳理了康泰医药如何一步步垄断全县药品供应,以及此次药价离奇飙升导致的全县医疗危机。帖子里,附上了大量病患家属的哭诉录音和医院空空如也的药房照片。
每一个字,都燃烧着普通百姓的愤怒;每一张图,都戳中了人们对生命安全的根本焦虑。
舆论,彻底引爆了。
愤怒的人群开始自发地聚集。上午十点,康泰医药那栋气派的办公楼下,已经围满了情绪激动的市民和闻讯赶来的各路媒体。
“奸商!还我们救命药!”
“查封康泰!严惩黑心资本!”
长枪短炮的镜头,对准了那扇紧闭的玻璃大门。市里、省里的媒体记者也嗅到了新闻的味道,纷纷赶来。原本只是一个县城的公共卫生事件,正在迅速升级为全省乃至全国关注的焦点。
巨大的舆论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压在了清源县委县政府的头顶。
上午十点三十分,就在康泰医药楼下的抗议声浪达到顶峰时,数辆闪烁着警灯的执法车辆,呼啸而至。
车门打开,一群身穿制服的执法人员,从车上鱼贯而下。他们来自不同的部门,制服上有工商、药监、公安等不同的标识。带队的,正是刚刚在县委会议上领命的县纪委王书记和政法委李书记。
王书记面容严肃,走到康泰医药的玻璃大门前,面对着无数的镜头和市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用洪亮的声音当众宣读:
“经查,清源县康泰医药有限公司涉嫌严重扰乱市场秩序、恶意哄抬物价、垄断经营。根据相关法律法规,清源县联合调查组决定,即日起,对康泰医药有限公司进行立案调查!对其公司总部、所有仓库及相关场所,予以查封!所有账目、文件,一律封存带走!”
话音落下,人群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好!政府终于出手了!”
“查!必须一查到底!把背后的保护伞也揪出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名执法人员走上前,拿出一卷印着“封”字的黄色胶带,交叉着,决绝地贴在了康泰医药那扇光洁明亮的玻璃大门上。
“咔嚓!咔嚓!”
无数的闪光灯亮起,将这一幕永远地定格。
这交叉的封条,不仅封住了这家曾经不可一世的医药公司的大门,也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某些人的脸上,更在清源县的天空下,暂时撕开了一道象征着正义和希望的口子。
与此同时,位于县纪委大楼三层的一间办公室里。
苏正刚刚坐下。
这间办公室,显然是临时腾出来的。空气中还飘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房间中央,堆放着小山一样的文件和账本,都是刚刚从康泰医药和县卫生局紧急调运过来的。纸张泛黄的边缘和上面积着的一层薄灰,无声地诉说着它们的年纪。
王书记派来的联络员,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干练的中年干部,客气地对苏正说:“苏副主任,这些就是过去三年,所有和康泰医药相关的原始档案,包括县政府那边签批的文件、会议纪要,都在这里了。您是我们调查组的‘眼睛’,周书记特意交代了,您在这里的工作,任何人不得打扰,需要什么,您随时吩咐。”
苏正点了点头,道了声谢。
待联络员离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苏正一人。
他走到那堆文件山前,伸手抽出一本最厚的账册。封皮上写着“康泰医药-清源县医院药品采购合同(20xx年度)”。
他翻开账册,一股陈旧的纸张和墨水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他一页页地翻看着,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笔笔触目惊心的交易。那些原本出厂价极低的常用药,经过康泰医药的手,价格翻了几倍甚至十几倍,再卖给医院,最终由一个个普通的病人买单。
每一串数字背后,仿佛都凝结着一个家庭的血汗和泪水。
苏正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
周书记最后那句话,像一枚钉子,深深地钉在了他的脑海里。
“我要一份,像你之前那份报告一样,能看到问题本质的,‘一针见血’的结论。”
他明白,周书记要的,绝不仅仅是扳倒马文远和钱立发的罪证。他要的,是挖出整个腐败链条的根。
苏正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支陪伴他多时的英雄牌钢笔。
经过上次事件,笔杆上那些原本只是线条的金色纹路,此刻已经凝结成一个个细小而玄奥的符文。它们不再是死物,而像是在笔杆的深处缓缓流淌,散发着一种只有苏正才能感知到的、温润而又磅礴的力量。
他握着笔,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没有急着去写什么批注。他知道,神笔的力量需要引子,需要他先从这些故纸堆里,找到那个最关键的“题眼”。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合同上。他一页一页地往回翻,一直翻到三年前,康泰医药与县医院签订的第一份,也是确立其“唯一指定供应商”地位的那份总合同。
这份合同,就是一切罪恶的开端。
他仔细地看着合同的每一项条款,那些看似严谨的文字背后,隐藏着无数的陷阱和后门。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合同的末页,那个决定了清源县此后三年医疗格局的签批落款处。
甲方代表,是时任县医院的院长,名字已经被纪委控制。
乙方代表,是康泰医药的老板,钱立发。
而在最重要的“主管单位审批”一栏,需要县里分管卫生的领导签字。
苏正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那个签名,笔锋凌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苏正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这个签名,他认识。
他不仅认识,而且,就在一个多小时前,他还在县委一号会议室里,亲眼见过这个人。
这个名字,既不是县长马文远,也不是他的任何一个亲信。
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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