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国的话音不高,却像一枚精准的石子,投入一号会议室这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潭。
“苏正同志,对于颜文斌同志和你顶头上司马县长刚才的‘分析’和‘指控’,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或惊疑或玩味,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会议桌末席那个年轻的身影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荒诞的张力。一边是气急败坏、甚至不惜将问题引向怪力乱神的县长,另一边是被指控为“罪魁祸首”却始终镇定自若的督查室副主任。
马文远死死地盯着苏正,眼神里燃烧着最后的、疯狂的希望。他像一个输光了的赌徒,押上了自己全部的政治声誉,赌苏正会在这场高压审视下露出马脚,赌周书记会因为这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而产生动摇。
颜文斌站在一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手心全是汗,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他知道,这是他和马县长最后的生机,成败在此一举。
然而,苏正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再次感到了意外。
他没有立刻站起来辩解,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愤怒或慌张。他只是将手中的茶杯稳稳地放回桌面,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清晰而沉稳。
然后,他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主位上的周正国,微微欠了欠身,不卑不亢地开口了。
“周书记,各位领导。”
他的声音清朗,没有一丝颤抖,在这间凝固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首先,感谢颜秘书和马县长对我个人工作的高度关注,甚至不惜从玄学的角度,来解读我的工作报告。”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几位定力稍差的常委,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玄学。
这个词从苏正嘴里如此一本正经地说出来,配合着眼下这荒诞的场面,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喜剧效果。马文远和颜文斌的脸上,瞬间涨起一层猪肝色。苏正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将他们刚才那番“义正辞严”的构陷,钉在了“搞封建迷信”的耻辱柱上。
苏正没有停顿,继续说道:“如果我的批注真的有这种‘言出法随’的能力,那我首先要写的,不是什么药价,而是‘祝愿我们清源县所有干部都能廉洁奉公,所有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如果一句话就能解决问题,我们又何必在这里开会,何必需要督查室去一线奔波呢?”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常识,却又像一把柔软的刀子,精准地剖开了马文远二人逻辑里的荒谬内核。
是啊,如果真有这种好事,谁还工作?
几位常委看向马文远的眼神,已经从刚才的惊疑,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病急乱投医,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当然,”苏正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我必须承认,我在那份督查报告上的批注,用词确实不妥,带有个人情绪,不够严谨,也不符合公文规范。这是我的问题,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批评和处分。”
他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姿态放得极低。
“但是,”他抬高了一点声调,目光扫过马文远和颜文斌,最后还是落回到周正国脸上,“我为什么会写下那样一句气话?因为我在暗访中,亲眼看到一位得了糖尿病的老大爷,因为买不起医院里昂贵的进口胰岛素,只能偷偷把每天的注射剂量减半;我亲耳听到一位给孩子看发烧的母亲,在缴费窗口前因为几盒高价的所谓‘进口替代药’而抹眼泪。”
“我的情绪,来源于此。我的批注用词不当,但批注背后的问题,却是真实存在的!那就是,康泰医药的长期垄断,已经严重损害了我们清源县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所以,”苏正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比起讨论我那句无心的气话是怎么‘巧合’地变成了现实,我们是不是更应该像刚才周书记质问的那样,去深究一下,康泰医药这家公司,当初是如何成为‘唯一指定供应商’的?在这三年里,又是谁在为它的垄断地位保驾护航?又是谁,对它年年攀升的药价和老百姓日益沉重的负担视而不见?”
“这,难道不比一个所谓的‘巧合’,更值得我们调查清楚吗?”
一番话说完,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苏正重新坐下,端起茶杯,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场彻底的反击。
他没有纠缠于那荒诞的“诅咒”指控,而是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先自嘲解构其荒谬性,再主动承认自己“表达不当”的瑕疵,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他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问题的本质——腐败和监管失职。
他巧妙地将自己的立场,与周正国刚才那番雷霆万钧的质问,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现在,皮球被狠狠地踢回给了马文远。
马文远张着嘴,大脑一片空白。他预想过苏正的所有反应——惊慌失措、愤怒反驳、痛哭流涕……但他唯独没有想到,苏正会用这样一种冷静、犀利、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方式,将他的致命一击,化解于无形,并且反手给了他更重的一刀。
颜文斌更是如坠冰窟,他感觉自己像是用尽全力打出了一拳,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所有的力道都被吸收,然后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加倍反弹了回来。
主位上,周正国一直没有说话。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停止了敲击。
他看着苏正,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困惑。
周正国当然不相信什么“诅咒”、“言灵”。他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从枪林弹雨的年代走过来,他只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手里的权力。
马文远和颜文斌那套说辞,在他听来,不过是小丑在末路前的拙劣表演。
但是,苏正这个人,却让他感到了困惑。
厕所革命。苏正一份“亲身体验”的批注,就让包括县长在内的一众领导在田野里“回归自然”,引爆了全网舆论,最终掀翻了钱副主任。
药品垄断。苏正一份“祝愿药价高上天”的批注,康泰医药的药品价格就真的以一种超越现代科技理解范畴的方式,涨到了天上,逼得老板钱立发主动去纪委自首。
一次是巧合。
两次呢?
周正国的心里,第一次对这个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人,产生了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他感觉苏正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迷雾,迷雾背后,隐藏着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真实存在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是神鬼之说,或许是一种通天的背景,或许是一种神鬼莫测的手段,又或者……是一种他认知之外的“异能”。
他看着苏正那张还带着些许青涩的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年轻人,是一把刀。一把锋利到极致,甚至能斩断因果的刀。
用好了,可以披荆斩棘,扫清一切沉疴积弊。
用不好,也可能会伤到握刀人自己。
周正国的心思百转千回,但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收回落在苏正身上的目光,缓缓转向早已面如死灰的马文远。
“马县长,”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苏正同志的话,你听到了吗?”
马文远浑身一颤,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一个年轻干部,都知道要去关心老百姓看病贵不贵的问题。你作为一县之长,不想着怎么解决问题,反而在这里搞一些捕风捉影、上纲上线的无聊把戏,你不觉得羞愧吗?”
周正国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我看,你的思想出了大问题!你的执政理念,也出了大问题!”
“我……”马文远如遭雷击,他想辩解,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滚烫的沙子,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周正国不再理他,环视全场,声音恢复了威严与果决。
“今天的会议,暴露出的问题,触目惊心!现在,我宣布几项决定。”
所有常委都坐直了身体,神情肃穆。
“第一,立即成立由纪委、监察、公安、工商、药监等多部门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即刻进驻康泰医药,彻查其涉嫌垄断经营、哄抬药价、商业贿赂等一切违法违规行为!同时,对县政府、卫生局等相关部门在康泰医药垄断事件中的监管失职、利益输送问题,进行同步调查!”
“第二,调查组由县纪委王书记担任组长,政法委李书记担任副组长。调查期间,任何人不得干预,必须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周正国直接点将,将马文远彻底排除在了调查的核心圈之外。
马文远的身子晃了晃,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他知道,自己完了。政治生命,在这一刻,已经走到了尽头。
周正国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会议桌的末尾。
“苏正同志。”
刚刚坐下的苏正,又站了起来。
周正国的眼神复杂难明,他盯着苏正,缓缓说道:“你,也加入这个联合调查组。”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在督查报告里反映的问题很尖锐,看问题有自己的角度。”周正国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响,“调查组里,你专门负责审核过去三年,县政府及下属单位所有与康泰医药相关的公文、会议纪要和财务往来。我只有一个要求。”
周正国看着苏正,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一份,像你之前那份报告一样,能看到问题本质的,‘一针见血’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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