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呼吸一窒,握着凤簪的手指骤然收紧,坚硬冰冷的凤簪乎要嵌进她柔嫩的皮肉之中。
镜中,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透明,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褪去,连唇上最后一点残存的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死寂的灰白。
是啊,在太后心中,在家族至高无上的利益面前,她谢静姝个人的感受尊严,那点可怜的夫妻情分,不过是可以随时权衡的筹码!
一股尖锐的愤懑,如同无数带刺的毒藤,瞬间从心底破土而出,将皇后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缠绕得紧紧的。
可她仍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后强行压下喉咙口汹涌而上的哽咽,近乎失态地松开手指,仿佛那凤簪烫手一般,重重地放回妆匣,淡淡说道:“母后为了皇嗣之事,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固,为了谢氏一门的荣光延续,殚精竭虑,用心良苦。”
用心二字,被她咬得极轻,若细细听去,便能听出里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讽刺。
接着皇后话锋陡然一转,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看向镜中,“不过,母后最终既然选定了你,自然有她老人家的深意和道理,定然是觉得你足够安分守己,也足够知恩图报,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想,什么永远都不该觊觎。”
“瑶婕妤,本宫和母后给予你这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天大恩典信任,你可莫要辜负了才是,更要时时刻刻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这已是赤裸裸警告。
告诫梨花,即便将来侥幸承恩有孕,生下皇子,也要永远认清谁才是孩子唯一的母亲,一切荣耀与生死皆系于皇后一念之间。
梨花是何等伶俐通透、立刻听懂了皇后话中森然的寒意。
她连忙跪地恭顺应道:“嫔妾明白,嫔妾谨记娘娘教诲,嫔妾绝无半分不该有的妄念!无论将来境遇如何变迁,是福是祸,嫔妾和嫔妾所有的一切,都唯娘娘之命是从。”
皇后静静地看着梨花伏在地上的单薄身影。
良久,直到梨花跪伏的身姿都有些僵硬,皇后才叹了口气,“起来吧,服侍本宫上妆更衣,时辰不早了。”
“是,娘娘。”
梨花这才依言起身,垂首上前,将紫檀木嵌螺钿的妆匣一层层打开。
瞬间,更加璀璨夺目的珠光宝气弥漫开来,各色赤金点翠,簪钗、步摇、华盛……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与烛火交融下,流光溢彩,几乎晃花了人眼。
皇后目光有些空茫地扫过琳琅满目的首饰,并未立刻挑选,语气已然恢复了平时的从容,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话从未发生,随意道:“瑶婕妤你瞧着,今日戴哪支簪子衬这身衣裳好些?”
楠木衣架上,挂着一件正红金绣鸾凤和鸣的广袖凤装。
梨花从妆匣内挑了一支赤金累丝牡丹簪,又挑了一支点翠衔珠珠凤钗。
“回娘娘,”梨花的声音轻柔,一如既往的恭顺,“嫔妾愚见,这支牡丹簪,华美绝伦,光彩夺目,最是能彰显娘娘母仪天下的气度,而这支点翠凤钗,清雅别致,沉稳内敛,更能衬托出娘娘沉静高华的气质,皆是极好的上上之选。”
皇后看向那支赤金牡丹簪,炽烈的红色宝石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痛了她的眼睛,也刺痛了她此刻疲惫的心。
这般张扬,这般夺目,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与排斥。
“太过招摇了。”皇后淡淡评价,目光转向那支点翠凤钗,沉静的蓝色翠羽和温润的珍珠,似乎能稍稍安抚她翻腾的心绪,“还是这支凤钗吧。”
“是,娘娘眼光自是极好的。”梨花伸出手,将点翠凤钗,簪入皇后的凌云髻中。
就在冰凉的金质钗尖即将触及发丝的刹那,梨花的手却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掠过镜中皇后看似平静无波的脸,声音放得极轻,随口感慨道:“其实娘娘凤仪天成,雍容华贵,便是戴上那支牡丹簪,亦是艳光四射,风华绝代,无人能及,无人敢置喙半分。毕竟在这宫里,娘娘您才是唯一的主子,执掌凤印,是这六宫真正的主人,喜欢什么,不喜什么,原就该由着娘娘自己的心意来定夺才是。”
梨花话语如同羽毛般轻盈,落在寂静的殿内,却仿佛投入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汹涌的深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看不见的涟漪。
皇后的脊背在那一瞬间微微僵硬了一下,仿佛被一道突如其来的长鞭击中,从头皮一直麻到脚底。
殿内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几分,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连窗外越来越明亮的晨光,都似乎无法穿透其中。
皇后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依旧端庄雍容,只是原本娴静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本宫的心意,自然与宫规礼法,与母后的期许,与这中宫的职责,与谢氏一门的荣辱并无二致。”
皇后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再次扫过镜中的梨花,“有些东西,再华美夺目,若不合时宜,不合身份,强求而来,也只会如镜花水月,转瞬成空,徒增烦恼,甚至引来灭顶之灾,累及自身。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本宫更明白。”
可她的内心却仍旧止不住躁动起来,一宫二主,若是……
梨花立刻低下头,惶恐道:“娘娘教训的是,是嫔妾失言了,嫔妾见识浅薄,愚钝不堪,只想着娘娘凤体尊贵,心怀天下,合该随心所欲,却忘了宫中规矩森严。”
认错认得极快,态度瞬间又变回了唯命是从,仿佛刚才真的只是思虑不周的无心之失。
那支点翠凤钗落在皇后浓密乌黑的发髻之中,凤凰衔着的珍珠流苏随之轻轻晃动,在越来越明亮的晨光与跳跃的烛火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皇后看着镜中更显雍容华贵,威仪天成的自己,心中却没有半分愉悦,只剩下无尽的空洞与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
梨花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脑中反复回响,让她几乎窒息。
是啊,太后今日能越过她选定林氏,来日是否就能越过她抚养皇子?甚至她这皇后之位,在太后心中,究竟重几两?一股强行压下的不甘与怨怼死死纠缠在一起,皇后死死攥紧袖中的手,指甲深陷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自己的心意?在这重重宫闱之中,她谢静姝的心意,又何曾真正重要过?
皇后没有再说,挥了挥手,“更衣吧。”
“是。”
梨花小心翼翼地为皇后穿上那件正红凤袍,沉重的布料,繁复的层叠,象征着中宫地位。
梨花手指灵巧地系好衣带,动作轻柔而恭谨,低眉顺眼,仿佛刚才所有的话语与交锋都未曾发生。
当最后一根衣带系好,皇后站在镜前,凤袍加身,雍容华贵,母仪天下的风范展露无遗,然而,那双秋水眸里,却只有一片望不到底的荒凉。
晨光已大盛,彻底驱散了殿内的烛火与昏暗,却照不亮她心底的阴霾。
“走吧,去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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