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了焦尸很可能就是二十年前“失踪”的赵五，狄仁杰心中既感振奋，又添沉重。
振奋的是，案件调查终于找到了一个具象的、可追溯的源头；沉重的是，这意味着赵五背负的秘密，跨越了二十年的时光，最终仍未能逃脱被灭口的命运，其背后的黑手势力之庞大、手段之狠辣，可见一斑。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赵五的遗孀王氏。
根据县衙老吏模糊的记忆，赵五失踪后，王氏似乎并未离开洛阳，而是带着孩子艰难维生。
二十年过去，世事变迁，能否找到她，她是否还活着，又是否愿意开口，都是未知数。
狄仁杰没有动用官府的力量大张旗鼓地寻找，那无异于告诉对手自己的调查方向。
他再次倚重张承翊及其掌握的市井暗线，秘密查访一个二十年前住在洛口仓附近、丈夫名叫赵五（或谐音）、失踪后独自抚养孩子的王姓妇人。
线索虽模糊，但结合区域和基本特征，并非毫无头绪。
与此同时，狄仁杰加紧了对外围的监控和对自身的防护。
他深知，找到王氏，就可能触碰到对手最敏感的神经，对方绝不会坐视不理。
府中的戒备提升至最高级别，张承翊几乎寸步不离。
皇天不负有心人。
两日后，张承翊带来消息：经过多方打探，终于在洛阳城南的履顺坊，找到了一个符合特征的妇人。
她如今靠给人缝补洗衣为生，深居简出，邻里只知她夫家早亡，人称赵王氏，有一个儿子早年送去军中吃粮，如今已多年未归，音讯渺茫。
履顺坊，一个普通的平民聚居区，与昔日洛口仓所在的城东相距甚远。
王氏选择在此隐居，显然是为了避开是非。
事不宜迟。
狄仁杰决定亲自前往，但为了不惊扰对方，也为了避免被盯梢，他并未摆出阁老仪仗，而是与张承翊二人扮作路过探亲的士人，趁着午后坊间人少之时，悄然来到了履顺坊那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前。
敲门许久，才有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的老妇颤巍巍地打开一条门缝，警惕地打量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刻满了沟壑，但那双眼睛里，除了生活磨砺出的麻木，深处还藏着一丝难以化解的惊惧。
“你们…找谁？”
老妇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狄仁杰示意张承翊留在门外警戒，自己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地说道：“老人家，可是赵王氏？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打听一些关于您夫君赵五的旧事。”
“赵五”这个名字仿佛一道惊雷，劈中了老妇。
她浑身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就要关门：“不认识！什么赵五李五的！我男人早死了！你们走！快走！”
狄仁杰早有预料，伸手轻轻抵住门板，目光诚恳而坚定地看着她：“老人家，莫怕。我乃狄仁杰，并非害你之人。你夫君赵五的冤屈，或许有昭雪之日。”
“狄…狄仁杰？”
老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狄公断案如神、为民请命的名声，即便在这穷巷陋室，亦有流传。
她上下打量着狄仁杰，虽衣着普通，但那气度确非常人。
狄仁杰趁热打铁，低声道：“二十年前，洛口仓监军司，账目不对，有人要灭口…这些，您可还记得？”
这句话，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老妇尘封已久、充满恐惧的记忆闸门。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几乎站立不稳。
狄仁杰连忙扶住她。
“进…进来吧…”老妇终于松开了门闩，将狄仁杰让进屋内，又慌忙关紧房门。
屋内狭小阴暗，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破桌，两条长凳，角落里堆着些待洗的衣物，空气中弥漫着皂角和潮湿的气味。
老妇（王氏）请狄仁杰坐下，自己却局促地站着，用袖子不住地擦着眼泪，哽咽道：“狄…狄大人…您…您怎么知道这些？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以为再也没人记得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狄仁杰温言道，“老人家，您夫君赵五，并非携款潜逃，而是被人害了，对不对？他失踪前，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王氏闻言，哭得更凶了，积压了二十年的委屈、恐惧和悲伤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她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五郎…五郎他是个老实人，在监军司当个队正，只管着几个人，核对些仓里的进出账目…那段时间，他老是唉声叹气，晚上也睡不踏实…我问他，他只说账目不对，数目对不上，好像…好像有人在做手脚，偷换军粮…他说他查到了点眉目，但不敢声张，因为牵扯到上头的大人物…他还说…还说要是让人知道他发现了，怕是会没命…”
王氏的声音充满了恐惧，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提心吊胆的日子。
“后来…后来有一天，他出门前，脸色特别难看，塞给我一个小布包，说里面是他记下的一些东西，让我藏好，万一…万一他回不来，千万别拿出来，也别告诉任何人，除非…除非遇到真正能主持公道的大官…说完他就走了，结果…结果就再也没回来…”
“官府来说他贪了钱跑了…我不信！五郎不是那样的人！他一定是被人害了！”王氏泣不成声，“我害怕极了，带着孩子偷偷搬到了这里，那个布包…我谁也没敢告诉，一直藏着…藏了二十年啊！”
狄仁杰心中激动，强自镇定：“老人家，那个布包，现在何处？能否让我一看？或许，那就是为您夫君伸冤的关键证据！”
王氏犹豫了一下，看着狄仁杰真诚而威严的目光，最终点了点头。
她颤巍巍地走到墙角，挪开一个破旧的米缸，用手在墙根处抠挖了一会儿，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巴掌大小的物件。
她小心翼翼地将油布包递给狄仁杰，双手依旧颤抖不止：“就…就是这个…五郎说，里面的东西，可能…可能要懂行的人才能看懂…”
狄仁杰接过布包，入手微沉。
他轻轻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本页面泛黄、边缘磨损的线装小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看起来就像一本普通的家用账本。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翻开册子。
首页记录的确实是些柴米油盐的日常开销，字迹工整，但并无异常。
然而，当他连续翻看几页后，敏锐地察觉到，在某些数字记录之间，夹杂着一些看似随意的墨点、划痕，或是某些字的偏旁部首被刻意加重，排列方式似乎隐含着某种规律。
这不是普通的家用账册！
这是一本用极高明的手段加密了的秘密记录！
赵五留下的，果然是一份足以致命的证据！
“老人家，您放心，此物我暂时代为保管。”狄仁杰郑重地将册子重新包好，纳入怀中，“本阁定会竭尽全力，查明真相，还您夫君一个清白！”
离开王氏那间破旧的小屋，狄仁杰心情沉重而急迫。
手中这本看似平凡的册子，或许就是揭开二十年前黑幕、乃至洞悉当下幽冥司阴谋的钥匙。
而破解其中密码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博闻强记、心思缜密的孙敬之身上。
对手恐怕不会想到，二十年前一个“小人物”留下的记录，会在今日成为刺向他们心脏的利刃。
然而，获取账册的消息能否守住？
王氏的安危又当如何？
新的风险，已然降临。
（第73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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