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渊在天牢中暴毙，死前对苏澈说的那番语焉不详却又石破天惊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靖王府核心圈层内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萧煜书房内，烛火摇曳。苏澈将林文渊临死前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萧煜负手立于窗前，沉默地听着，背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种凝重的气息。
“江南漕运舞弊案……特殊矿料……宫中旧案……”萧煜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声音低沉，“林文渊这条老狗，临死还要摆我们一道。他这些话，九假一真，却偏偏掐在了最要命的地方。”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苏澈：“你父亲的案子，本王略有耳闻。苏明远……确实是个硬骨头，当年在都察院以刚正不阿着称。
江南漕运案牵扯众多，最终以数名官员落马、漕运总督换人告终，看似了结，实则暗藏玄机。若你父亲真是因为发现了矿料输送的线索而遭灭口……”
萧煜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那隐藏在漕运案背后的黑手，能量之大，心思之缜密，远超常人想象，并且其谋划，从十多年前就已开始！
“王爷，”苏澈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恳切与迷茫，“学生……想知道真相。”无论这具身体的原主背负着什么，既然他继承了这一切，就有责任弄清来龙去脉。
萧煜深深看了他一眼，走到他面前，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那力道沉稳而坚定：“既然与窑厂、与黑巫教有关，那便是本王分内之事。你的仇，本王替你报！这真相，本王陪你一起查！”
他没有用“本王会查”，而是用了“陪你一起查”。这细微的差别，让苏澈心头一暖，那股因身世之谜而产生的些许惶惑，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多谢王爷。”苏澈郑重道。
“不必言谢。”萧煜收回手，眼神重新变得冷峻，“林文渊虽死，但他提及的‘宫中旧案’与‘早夭皇子’，或许是一条线索。秦风，”
“末将在！”秦风肃然应道。
“动用一切力量，秘密调查天盛初年（约十五六年前）宫中所有记录在案的皇子、公主出生及夭折情况，尤其是那些死因蹊跷、记录模糊者！重点查与江南、与矿料可能相关的蛛丝马迹！”萧煜下令道。天盛是当今皇帝的年号，天盛初年，正是先帝晚年，朝局动荡之时。
“是！”秦风领命，却又迟疑道，“王爷，宫中档案，尤其是涉及皇室秘辛的，看守极严，恐怕……”
“我知道困难。”萧煜打断他，“先从外围入手，查当时伺候的旧宫人、太医，哪怕是被打发去守陵的，也要想办法找到！记住，务必隐秘！”
“末将明白！”
秦风退下后，萧煜又对苏澈道：“你父亲当年的卷宗，存放在刑部和大理寺的档案库。本王会想办法调阅副本。另外，你如今是左院判，有机会接触太医院的陈年脉案和记录，留意一下天盛初年，尤其是后宫妃嫔、皇子的诊疗记录，看看有无异常。”
苏澈点头：“学生明白。太医院旧档学生一直在整理，会多加留意。”
接下来的日子，靖王府这台精密的机器再次悄然启动，只是目标从明面上的窑厂邪教，转向了更为幽深的历史迷雾。秦风调动了埋藏最深的几条暗线，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触那些早已被遗忘在宫廷角落的老太监、老宫女；而萧煜则通过几位交好且可靠的宗亲及勋贵，开始向刑部和大理寺施压，要求复查当年苏明远案的卷宗。
苏澈则一头扎进了太医院那浩如烟海的陈年旧档之中。他以太医院左院判的身份，以“整理前朝医案，编纂医典”为名，调阅了大量天盛初年的宫廷诊疗记录。
这项工作繁琐而细致，需要极大的耐心。他每日埋首于散发着霉味的卷宗之间，逐字逐句地翻阅，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疑点。
然而，调查的进展远比想象中缓慢，甚至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宫中关于皇子夭折的记录被有意无意地模糊处理，许多细节语焉不详。那些知晓内情的老宫人，要么早已不在人世，要么对往事讳莫如深，任凭秦风的人如何旁敲侧击，也撬不开他们的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恐惧笼罩着他们。
刑部和大理寺那边更是阻力重重。苏明远案的卷宗被以“年代久远，档案不全”或“涉及先帝，不宜轻动”等种种理由拖延、搪塞。萧煜派去的人几次三番碰了软钉子，显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暗中阻挠，不希望旧案重提。
太医院的记录同样如此。天盛初年后宫妃嫔、皇子的脉案看似完整，但苏澈凭借其高超的医术和敏锐的观察力，还是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比如，有好几位当时并不得宠的妃嫔，其脉案中曾短暂出现过类似的、指向“虚寒入体、心脉微弱”的记载，但随后便莫名其妙地“康复”了，记录也戛然而止。更奇怪的是，当时一位早夭的二皇子（并非太子），其死亡前后的太医记录竟有部分缺失，像是被人为抽走或销毁了。
线索支离破碎，如同一团乱麻，似乎每条路都指向某个方向，却又都被无形的墙挡住。
这日晚间，苏澈揉着发涩的眼睛，疲惫地走出太医署档案房。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几分倦怠。他抬头望着夜空中的疏星，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对手隐藏得太深，手段也太高明，将十多年前的痕迹抹得几乎一干二净。
“进展如何？”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澈回头，见萧煜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身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苏澈摇了摇头，将今日发现的几处疑点和自己遇到的阻碍说了一遍。
萧煜听完，沉默片刻，道：“对方越是遮掩，越是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林文渊临死前的话，恐怕是真的。你父亲的案子，以及那些早夭的皇子，背后必然隐藏着惊天秘密。”
他走到苏澈身边，与他并肩望着夜空，语气带着一丝冷意：“他们以为过去这么多年，早已尘埃落定。却不知，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既然明面上的路走不通，那我们就换条路走。”
“王爷的意思是？”
“从江南漕运案入手。”萧煜目光深邃，“当年那些因为漕运案落马的官员，虽然大部分都已不在人世，但他们的家眷、门生故旧，总还有人活着。
还有当年负责押运那些‘特殊矿料’的漕帮、船队……只要他们存在过，就一定能找到线索！本王就不信，他们能将所有知情人都灭口！”
他看向苏澈，眼中重新燃起斗志：“放心，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团迷雾，本王定要亲手将它拨开！”
看着萧煜坚定而自信的侧脸，苏澈心中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几分。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好。”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有身边这人同行，便似乎有了无穷的勇气。而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的真相，也仿佛在遥远的彼岸，闪烁着微弱却诱人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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