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偏院位于太医署最偏僻的角落，白日里都少有人至，入夜后更是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簌簌声响和偶尔几声夜枭的啼鸣，更添几分阴森。丙字库是一座独立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青砖小屋，门上的黄铜锁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秦风打了个手势，两名亲卫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散开，占据制高点，警惕地监视着四周。另一名擅长开锁的亲卫上前，接过萧煜递来的那把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锁开了。
亲卫缓缓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陈旧纸张和淡淡药材气味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库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秦风率先踏入，用身体挡住门口，迅速用火折子点亮了一盏带来的气死风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门口小范围的黑暗，映出库房内的景象。
与其说这是库房，不如说是一间废弃的储物室。里面堆放着一些破损的桌椅、废弃的药材架子，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蛛网遍布，显然很久无人打理。这与苏澈想象中的、存放着重要秘密的地方相去甚远。
“王爷，看起来就是间废置的屋子。”秦风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疑惑。
萧煜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扫过整个房间。苏澈也跟了进来，借着灯光仔细打量。这房间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似乎并无任何异常。
“仔细搜。”萧煜沉声道，“孙文炳如此看重此地，绝不可能只是为了堆放这些破烂。”
亲卫们立刻行动起来，小心地翻查着那些废弃的家具和杂物，不放过任何角落。苏澈则走到那些空置的药材架前，手指轻轻拂过积尘。这些架子材质普通，做工粗糙，与太医署其他地方使用的并无二致。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半人高的旧药碾上。药碾是石制的，非常沉重，上面同样覆盖着灰尘。但苏澈注意到，药碾底部与地面接触的边缘，灰尘的痕迹似乎有些不对劲，像是近期被移动过。
“王爷，您看这个。”苏澈指向那个药碾。
萧煜和秦风立刻走了过来。秦风示意两名亲卫上前，尝试移动药碾。药碾极其沉重，两人合力，才勉强将其挪开了一尺左右。
药碾移开的位置，露出了下方略显干净的地面。秦风蹲下身，用匕首柄敲击着那块地面。
“咚咚……”声音略显空洞。
下面是空的！
秦风眼中精光一闪，用匕首沿着地砖的缝隙小心撬动。很快，一块约两只见方的青石板被撬了起来，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以及一道向下的石阶！
密室！丙字库真正的秘密，藏在地下！
一股更浓郁的、混合着霉味和奇异药香的气息从洞口中涌出。
萧煜与苏澈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萧煜对秦风点了点头。
秦风一手持灯，一手握刀，率先沿着石阶谨慎下行。萧煜紧随其后，苏澈也跟了上去，两名亲卫则留在入口处警戒。
石阶不长，往下走了约十几级便到了底。下面是一个比上面库房稍小一些的地下室，空气潮湿阴冷。气死风灯的光芒有限，勉强能照亮中央区域。
地下室的景象，让苏澈倒吸一口凉气！
靠墙立着几个木架，上面摆放的不是药材，而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陶瓷罐、玉盒，甚至还有几个透明的琉璃瓶！借着灯光，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盛放着各种颜色诡异、形态怪异的物品：有些是干枯的植物根茎，有些是颜色斑斓的矿物粉末，还有一些……则像是某种动物的肢体或器官，被药液浸泡着，显得狰狞可怖。
而在房间中央，则是一个石台，上面摆放着研钵、小秤、药刀等制药工具，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写满字迹的纸张。
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隐秘的、进行着某种禁忌研究的实验室！
“鬼枯草……”苏澈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打开的玉盒，里面正是他在卷宗上看到的、那种颜色暗紫、形状扭曲的干枯草药——鬼枯草！旁边还有几个罐子，里面装着研磨好的鬼枯草粉末。
萧煜走到石台前，拿起那些散落的纸张。上面记录着一些凌乱的配方和实验记录，字迹潦草，用的多是代号和隐语。但萧煜和苏澈还是从只言片语中，辨认出了一些令人心惊的内容：
“……‘枯寂’之效，三倍于常……混合‘赤阳’残渣，可引潜伏之毒……”
“……朔风营试药，症发迅猛，符合预期……然传播之控，尚有不足……”
“……窑厂新料，‘烬土’，性烈，可助‘枯寂’挥发……”
“赤阳”残渣？是指萧煜之前中的“赤阳丹”的残渣吗？“朔风营试药”？“窑厂新料，‘烬土’”？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有人在利用皇家窑厂提供的特殊材料（鬼枯草、烬土），结合萧煜所中奇毒的残渣，秘密研制一种可怕的、能够引发大规模疫病的毒药！而朔风营，就是他们的试验场！
苏澈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为了权力争斗，竟不惜用数千边军将士的性命来做试验！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
萧煜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捏着纸张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周身散发出的杀气让地下室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分。朔风营那二百多条枉死的冤魂，他麾下将士无声的牺牲，竟然源于如此歹毒的阴谋！
“王爷，这里还有一个上锁的铁盒。”秦风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在石台下方一个隐蔽的凹槽里，发现了一个一尺见方的黑铁盒子，上面挂着一把精致的铜锁。
萧煜接过铁盒，打量了一下锁孔，对秦风点了点头。秦风会意，取出一根特制的钢针，插入锁孔，屏息凝神地拨弄了几下。
“咔。”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萧煜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铁盒。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码放整齐的信件。信封上没有任何署名，但用的是一种罕见的、带着暗纹的桑皮纸。
萧煜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抽出信笺。信上的字迹并非手写，而是用一种特殊的、类似印刷的工整字体写成，显然是为了隐匿笔迹。内容更是让他瞳孔骤缩！
信上没有寒暄，直接就是冰冷的指令和汇报：
【……‘赤阳’之事已了，痕迹清扫干净，窑厂那边也已打点妥当，无人敢泄。然靖王命大，竟得苟延，实乃心腹之患。】
【……‘枯寂’初成，朔风营试之，效果颇佳，然可控性差，恐反噬，需改良。七爷对此甚为满意，嘱加紧，以备不时之需。】
【……林尚书已打通户部关节，后续银钱及‘烬土’供应无虞。太医署内，孙、王二人可用，然需严加掌控，以防其反噬。】
【……近期风声紧，靖王归京，似有所察。一切联络需更加隐秘。若有万一，可按计划，弃卒保帅。】
信件不多，只有七八封，但信息量巨大！清晰地揭示了这是一个由“七爷”（指向性极其明显，直指七皇子！）主导，林文渊（林尚书）提供朝中支持和资金，利用皇家窑厂提供特殊材料（鬼枯草、烬土），在太医署内部（孙院判、王副院判）配合下，秘密研制毒药（“枯寂”），并曾在朔风营进行过惨无人道的人体试验！其目标，显然是为了铲除功高震主的靖王萧煜，并为七皇子争夺皇位铺路！
铁证如山！
萧煜拿着那叠信件，手背青筋暴起。即使他早已有所猜测，但当这血淋淋的真相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苏澈也看得心惊肉跳。他知道权力斗争残酷，却没想到竟能残酷到如此地步！为了那个位置，视人命如草芥，甚至连保家卫国的边军将士都可以随意牺牲！
“王爷……”秦风担忧地看向萧煜。
萧煜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和决绝。
他将信件小心地放回铁盒，盖上盖子，递给秦风：“收好，这是扳倒他们的关键！”
随即，他目光扫过这个充满罪恶的地下室，冷声道：“将这里所有能带走的证物，尤其是那些配方、记录和药材样本，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彻底毁掉！”
“是！”秦风立刻指挥亲卫行动。
苏澈帮忙将那些标有“鬼枯草”、“烬土”以及不明药液的容器小心打包。他知道，这些东西，连同那些密信，将成为射向敌人心脏最致命的箭矢！
当所有关键证物被取出后，秦风留下两名亲卫，开始泼洒带来的火油。今夜，这个藏污纳垢之地，必须付之一炬，既是为了毁灭可能残留的毒物，也是为了斩断对方可能的反扑线索。
萧煜、苏澈和秦风带着证物迅速撤离。当他们走出丙字库，重新融入夜色时，身后那座青砖小屋里，已然冒起了浓烟，火光隐隐透出。
萧煜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那越来越亮的火光，眼神如同万年寒冰。
“回府。”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日，本王要亲自将这些‘礼物’，呈送到御前！”
苏澈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在朝堂之上掀起。而他们，已经握有了决定胜负的关键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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