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应急红灯如同濒死巨兽的心脏，在弥漫着刺鼻焦糊味和浓烟的第七层核心实验室里，缓慢而沉重地旋转着，将破碎的玻璃、散落的零件和倒地的人影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
林薇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隔离舱内那彻底化为直线、发出绝望长鸣的生命监测仪。陈敬之教授……死了？为了阻止“涅盘”，陈默强行接入系统，最终导致了父亲的死亡？
这个念头像最恶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她仅存的意识，带来一片虚无的麻木。她甚至无法流泪，只是呆呆地看着，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不……不可能……”“旅鸫”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他扑到主控制台前，双手疯狂地在尚有残存画面闪烁的屏幕上操作着，“生命体征消失……但……但神经接口的残余能量读数异常！有东西……有东西在活动！不是生物电……是……是别的！”
“隼”操纵轮椅迅速靠近，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些跳跃的、混乱的数据流，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是意识残留脉冲！‘涅盘’程序的强制上传被中断了，但陈敬之的部分意识碎片……可能被撕裂并残存在了神经接口矩阵里！像……幽灵信号！”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依旧昏迷不醒、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默：“陈默的强行接入……他不仅中断了格式化，他可能……在最后一刻，用自己的‘潘多拉’核心作为缓冲和屏障，截留了他父亲的一部分意识碎片！”
林薇猛地抬起头，绝望的冰层裂开一丝缝隙：“什么意思？！他还……还有救？”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救’！”“隼”语速极快，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亢奋和紧迫感，“他的生物体已经脑死亡！但这些意识碎片……如果能在它们彻底消散前，将其导入一个稳定的、兼容的神经网络环境中，或许能……保存下来！甚至……进行有限的交互！”
兼容的神经网络环境？哪里还有——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在地上的陈默身上。
他是“潘多拉”核心，他刚刚与系统强行交互，他是陈敬之的儿子，他们的神经网络本就基于同源技术设计……
“不行！绝对不行！”“鼹鼠”嘶哑地反对，面具后的眼神充满惊惧，“他的大脑已经严重过载！再强行接入未知的意识碎片，哪怕只是碎片，也可能会彻底烧毁他的神经，让他变成真正的植物人！甚至……引发‘潘多拉’的彻底崩溃爆炸！”
“没有时间争论了！”“隼”厉声打断，指着屏幕上飞速衰减的能量读数，“碎片正在极速消散！这是唯一的机会！要么冒险尝试保存一丝希望，要么眼睁睁看着陈敬之彻底消失，连这点碎片都不剩！”
他猛地看向林薇，眼神灼灼：“林薇女士！决定权在你！你是他现在唯一的情感锚点！只有你能在他的意识深处，引导他稳定住这些外来碎片，防止相互排斥和崩溃！但过程极其危险，你可能也会被卷入意识乱流！”
巨大的抉择再次压在林薇肩上，几乎将她压垮。一边是挽救丈夫意识、保存公公残存思维的渺茫希望，一边是可能让两人万劫不复的巨大风险。
她看着昏迷中依旧痛苦蹙眉的陈默，想起陈敬之那最后清醒而震惊的眼神……
她猛地一咬牙，抹去脸上的污迹，眼神变得决绝：“我该怎么做？！”
“旅鸫！立刻把7号应急神经接口套件拿来！最高权限 override！”“隼”立刻下令，双手飞快地在轮椅终端上操作，绕过层层损坏的安全协议，“‘鼹鼠’，守住入口！干扰任何试图闯入的信号！我们时间不多！”
“旅鸫”迅速从一个应急柜里取出一个造型奇特的、带有多个电极贴片的头戴设备。“隼”将其快速连接到自己终端和主系统尚存的一个接口上。
“这是非侵入式深度共情接口，原本用于观测‘潘多拉’的情绪反馈，”“隼”一边将设备戴在林薇头上，一边急速解释，“我会将你的脑波频率与陈默的残存意识以及那些碎片进行弱链接！你会进入一个极不稳定的、由他们两人意识碎片构成的‘边缘地带’！你需要找到陈默的核心意识，安抚他，引导他，让他主动‘接纳’并‘固定’那些外来碎片！像……在风暴中系紧一艘救生艇！”
电极贴片传来冰凉的触感，林薇紧张得浑身僵硬。
“记住！那不是现实！一切皆由潜意识和记忆碎片构成！不要被幻象迷惑！找到‘锚点’——那些对你和他都具有强烈共同意义的记忆场景！那是唯一相对稳定的区域！”“隼”最后叮嘱，手指悬在启动键上，“准备好了吗？一旦开始，无法中途停止！”
林薇深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陈默，重重地点了点头。
“隼”按下了按钮。
“嗡——”
一阵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林薇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猛地抽离，卷入了一个高速旋转的、光怪陆离的漩涡！
眼前不再是破碎的实验室，而是一个扭曲、破碎、不断闪烁的世界！
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失控的胶片疯狂飞溅——陈默实验室里冰冷的仪器、陈敬之书房温暖的灯光、婚礼上纷飞的花瓣、地下管道污浊的水流、“茧”中诡异的蓝光、父亲旧手表的滴答声……所有画面和声音交织、重叠、破碎、重组，形成一片令人崩溃的混沌噪音！
剧烈的头痛让她几乎尖叫！她感觉自己像一片叶子，在狂暴的意识风暴中随时会被撕碎！
“找锚点！找锚点！”“隼”的声音如同遥远的钟声，穿透层层杂音，提醒着她。
锚点！共同的记忆！
她拼命集中精神，在混乱中搜寻。蜜月？不，那片记忆已被污染！初遇？太模糊！
一个画面突然闪过——他们婚后第一个小家，那个小小的、充满阳光的画室，她画画，他在旁边看书，安静而温暖……
她奋力向那片光影游去！
周围的混乱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她感觉自己站在了画室的门口。里面，年轻的陈默正坐在窗边，低头看着书，侧脸安静美好。
但下一秒，画室的墙壁突然扭曲，变成冰冷的实验室墙壁！陈默抬起头，眼神变得空洞，手中的书变成了冰冷的数据板！
“不！回来！”林薇尖叫着冲过去，试图抓住那个温暖的幻影。
幻影消散了。周围再次陷入混乱，甚至出现了“茧”中陈默那双非人的眼睛和父亲生命监测仪归零的刺耳长鸣！
恐惧和绝望几乎将她吞噬。
另一个记忆碎片闪过——父亲去世后那段最灰暗的日子，陈默默默陪在她身边，两人在深夜无言的拥抱……
她再次凝聚意志，冲向那片代表依靠和温暖的记忆区域。
这一次，她看到了蜷缩在黑暗角落、瑟瑟发抖、仿佛回到童年无助状态的陈默的意识体形象。
“陈默！”她扑过去，紧紧抱住那个虚幻的影子，“看着我！是我！林薇！”
怀中的意识体颤抖着，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迷茫：“薇……薇？爸爸……爸爸他……”
“听着！陈默！”林薇捧着他的脸，强迫他直视自己，用尽全部意志力嘶喊，“你父亲还没有完全消失！他的一部分还在！在你的脑子里！救救他！拉住他！别让他消散！只有你能做到！”
陈默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周围的幻象再次开始剧烈波动，仿佛两个意识正在激烈排斥！
“为了我！陈默！为了我们！”林薇泪流满面，声音却异常坚定，“抓住他！就像你曾经抓住我一样！”
这句话仿佛一个关键的指令，击中了陈默意识最深处某个执念的核心！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眼中爆发出一种极致痛苦却无比强烈的意志光芒！他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整个意识空间随之剧烈震动！
林薇看到，在混乱的数据流光中，一些微弱的、金色的、属于陈敬之的意识碎片，仿佛受到吸引，开始艰难地、一点点地向陈默的核心意识汇聚而来！
陈默的身体（意识体）剧烈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负荷，但他死死地坚持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将那些金色的光点拉向自己，融入自身！
融合的过程极其不稳定，排斥反应让意识空间不断扭曲撕裂！
“稳住他！林薇！引导他！”“隼”的声音再次传来，急切无比。
林薇死死抱住陈默，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着安抚和鼓励的话语，用自己的意识作为缓冲和桥梁。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震荡和排斥感终于逐渐平息下来。金色的碎片不再四处飞散，而是微弱地、稳定地环绕在陈默的核心意识周围，如同卫星般缓缓旋转。
成功了？暂时……成功了？
林薇精疲力竭，几乎要虚脱。
然而，就在她稍微松懈的瞬间——
整个意识空间猛地一暗！一股冰冷、庞大、毫无感情的恐怖意志，如同漆黑的潮水，骤然从意识空间的深处汹涌袭来！
那不是陈默，也不是陈敬之的碎片！那是一种更古老、更纯粹、更可怕的……存在！
一个冰冷、恢宏、如同神只审判般的电子合成音，在整个意识空间中轰然响起，震得林薇灵魂都在战栗：
“检测到未授权意识聚合体。污染源识别：林薇。清除程序……启动。”
紧接着，林薇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的吸力，猛地拉扯着她的意识，要将她彻底拖入无尽的、冰冷的数据深渊！
她发出惊恐的尖叫！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中，“隼”的终端屏幕突然被刺眼的红色警报覆盖！
“不好！是‘守护者’协议的主意识！它被异常意识活动激活了！它把林薇识别为系统病毒，要强制清除她！”“隼”失声惊呼，脸色惨白！
“快断开连接！”“旅鸫”急喊！
“不行！强行断开，她的意识会被彻底撕碎留在里面！”“隼”疯狂地操作着，试图干扰，“‘鼹鼠’！外部干扰加大！”
但已经晚了。
现实世界中，林薇戴着的神经接口设备突然冒出青烟，电极片变得滚烫！她本人身体剧烈抽搐，嘴角溢出白沫，眼神彻底涣散！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昏迷的陈默，身体猛地弹动了一下！他的眼睛骤然睁开！
但那双眼睛里，不再是空洞、迷茫，甚至不是他自身的清醒，而是一种……无比古老、无比复杂、融合了极致痛苦、智慧、决绝以及一丝微弱金色光芒的……全新眼神！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现实中虚弱的手，而是意识空间中，那只汇聚了他自身、“潘多拉”以及父亲碎片力量的手，狠狠地迎向了那吞噬而来的冰冷黑暗！
现实与意识的界限在那一刻模糊。
所有人都听到，从陈默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个重叠的、既是他自己又是另一个苍老声音的、充满无尽威严和决绝的咆哮：
“滚出……我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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