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墨的药庐隐藏在山塘河支流一条极僻静的巷道尽头,白墙黛瓦与寻常民宅无异,唯有门楣上悬挂的一串风干的药草,散发着淡淡的清苦气息。推开看似朴素的木门,内里却别有洞天。前院晒着各色药材,后院临水,一间雅致的轩室推开窗便是潺潺流水。最难得的是,此地看似不设防,实则占据地利,前后水路皆在视线之内,若有风吹草动,立时可从水路撤离。
林清墨不愧是太医圣手,迅速为三人处理伤口。他的手法精准利落,所用金疮药效果奇佳,云曦臂上的伤口很快止了血,赫连铮因失血而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待一切处理妥当,林清墨煮了一壶宁神的药茶,氤氲的热气在轩室内弥漫,暂时驱散了连日来的血腥与惊惶。
“林太医,”云曦率先打破沉默,目光清冽地看向他,“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屡次相助,引我们来此,究竟所为何事?你与谢先生母亲,又有何渊源?”她问得直接,不留半分转圜余地。赫连铮也抱着臂,虽未言语,但审视的目光同样落在林清墨身上。
林清墨放下茶盏,脸上温润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追忆与痛楚的复杂神色。他看向谢知玄,目光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我并非刻意相助,只是……不忍见故人之子,重蹈其母覆辙。”他声音低沉,缓缓道出一段秘辛,“家祖,曾是大内御医,亦是前朝星陨皇叔的至交。星陨一脉倾覆之时,我林家亦受牵连,几乎满门覆灭。我父亲带着年幼的我侥幸逃脱,隐姓埋名,苟全性命。”
“我年少时,曾随父亲暗中见过你母亲几次。”林清墨的目光回到谢知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她惊才绝艳,于医道、机关皆有涉猎,性子却……太过刚烈执拗。她一心想要重振星陨,找出‘山河社稷图’以图复国,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为多方势力眼中的棋子与猎物。”他叹了口气,“她后来的遭遇……我林家势单力薄,无力回天,父亲临终前引以为憾,嘱我若遇其后人,当尽力保全。”
“那你可知,如今这‘炎影卫复兴派’,又是何等来历?与当年追杀我母亲的,可是同一伙人?”谢知玄声音微哑,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林清墨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并非全然相同。当年的‘炎影卫’大多殉主而死。如今的‘复兴派’,不过是一群借其名号、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其中既有前朝遗孤中激进复仇之辈,亦有如德妃般欲借其力谋夺权势的当朝野心家,更有……身份不明、似乎志在‘山河社稷图’本身的神秘力量渗入其中。他们彼此利用,关系错综复杂。”
就在这时,药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节奏三长两短,是林清墨与手下药童约定的紧急信号!林清墨脸色微变,迅速起身至窗边,透过缝隙向外望去。只见巷口不知何时已被多名衙役堵住,为首的竟是一名身着六品官服的官员,旁边还点头哈腰地跟着一名水蛇帮的小头目!
“是姑苏通判!他怎么和水蛇帮搅在一起?还直接找到了这里?”林清墨眉头紧锁,意识到情况不妙。对方竟能调动官府力量,精准地找到他的药庐,这说明他们在官府的渗透远超想象!
“从后窗走,下水!”云曦当机立断。然而,当他们推开后窗,心却沉了下去——后方的水面上,也悄然出现了两条快船,船上之人劲装结束,目光锐利,显然是“炎影卫复兴派”的好手!前后夹击,真正的天罗地网!
“看来,是那溶洞里的紫袍人,通过官府和水蛇帮,锁定了这片区域。”赫连铮啐了一口,弯刀已然出鞘,“只能硬闯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谢知玄却异常冷静。他迅速穿上那件“星纹绡”,宝甲贴身,轻若无物,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心安。他看向林清墨:“林太医,你这药庐,可有……引火之物?”林清墨先是一怔,随即领悟,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有!后院库房,存有大量炮制药材所用的烈酒与干柴!”
计划迅速制定。由赫连铮与部分暗卫在前门制造动静,吸引大部分注意力;云曦与谢知玄、林清墨则潜入后院库房。他们将烈酒泼洒于干柴之上,林清墨更是将一些特制的、遇火能产生浓烈刺鼻烟雾的药粉混入其中。就在前门冲突爆发,喊杀声起之时,谢知玄将一支蘸了油的火箭射向了堆满引火物的库房!
“轰——!”烈焰瞬间冲天而起,夹杂着诡异的浓烟,迅速吞噬了后院库房,并向着主屋蔓延!火借风势,烟刺鼻喉,整个药庐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前门的衙役和水蛇帮众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火和浓烟弄得阵脚大乱,后方的“炎影卫”也被浓烟阻隔了视线!
“着火了!快救火!”
“小心烟有毒!”
惊呼声、咳嗽声、救火声乱成一团。
趁此良机,云曦、谢知玄、林清墨在“灰隼”等暗卫的拼死护卫下,迅速从后院水岸一处视线死角潜入冰冷的河水中,借助燃烧产生的浓烟掩护,奋力向山塘河主航道方向游去。赫连铮亦带着在前门佯攻的暗卫且战且退,最终汇合,一行人如同水滴融入大河,消失在晨雾未散、却被火光映红的河道深处。
他们不敢停留,租用了一条普通的客船,混入每日往来如织的船流中,顺流直下,直奔运河码头。站在船头,回望姑苏城方向,那药庐的火光仍在天际留下一抹暗红。谢知玄抚摸着袖中的兽皮手札,感受着星纹绡贴身的微凉。江南之行,揭开了身世的面纱,获得了母亲的遗泽,却也亲眼见证了敌人势力的盘根错节与疯狂。星火已燃,这火种,不仅焚毁了一处药庐,更点燃了他心中必须前行的决意。他看向身旁的云曦,轻声道:“京城,或许还有我们未曾察觉的暗流。该回去了。”
云曦颔首,目光掠过运河上往来穿梭的漕船,最终望向北方。江南烟雨虽暂告段落,但由这里燃起的星星之火,必将随着他们的归去,引燃京城那潭更深、更浊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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