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玄的话如同一块投入静湖的石头，在云曦心中漾开层层涟漪。物归原主？狩猎？她凝视着他眼中重燃的、冰冷而锐利的火焰，知道那个运筹帷幄的谋士已彻底归来，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她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将赤玉焰纹佩轻轻放在他摊开的掌心，声音沉稳：“需要本王做什么？”
谢知玄收拢手指，感受着玉佩冰凉的棱角，仿佛在汲取某种力量。他倚着引枕，因失血而苍白的唇微微开合，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第一步，请殿下设法，让三殿下‘无意中’得知，赫连铮对其母族与南疆影木的勾当……甚为不满。”他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冷光，“北狄三王子欲巩固地位，需与我朝交好，岂容大王子势力通过德妃，将手伸得过长？此乃阳谋。”
云曦瞬间领会。赫连铮此前求娶被拒，正需向大雍示诚，此时若知德妃暗中资助其政敌（北狄大王子），必生嫌隙。若能离间德妃与北狄大王子的联盟，甚至促使赫连铮倒戈，无疑将斩断德妃一臂。“此事易办。”她点头，脑中已闪过几个散布消息的隐秘渠道。
“第二步，”谢知玄继续道，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请殿下将我们掌握的，关于永昌侯私账中流向‘影木’的几笔款项……匿名抄送一份给大理寺少卿裴文正。”裴文正？云曦微怔，那位以刚正不阿、油盐不进着称的官员？此人并非任何派系，只忠于律法和皇帝。“裴少卿收到此等涉及巨额赃款、雇佣杀手的确凿线索，即便无法立刻扳倒德妃，也必会如鲠在喉，暗中彻查。这等于在陛下眼前，埋下一根刺。”
云曦眼中闪过激赏。此计甚妙！既避免了与德妃正面冲突打草惊蛇，又将难题抛给了对方，还提前在父皇心中种下疑虑的种子。她看着谢知玄冷静的侧脸，心中暗叹，此人于人心、于时局的把握，已臻化境。“裴文正那边，我会安排得滴水不漏。”她承诺道。
“至于第三步……”谢知玄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凝，“需要一个人，去接触那位南疆商人。”云曦心头一紧：“此人危险，且与影木关联甚深。”谢知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弧度：“正因关联甚深，他才最清楚‘影木’接了哪些生意，甚至……可能知晓雇主的一些……特殊要求。我们需要知道，德妃母子除了灭口，究竟还想从我们身上得到什么，或者，他们还在为什么更大的图谋做准备。”
“此人选，需胆大心细，精通江湖门道，且……绝对可靠。”谢知玄的目光落在云曦身上，意思不言而喻。云曦麾下，恰好有这样的人才。她沉吟片刻，重重点头：“人选我有。会令他见机行事，以采购‘珍稀药材’为名接触。”她刻意强调了“珍稀药材”四字，与之前林清墨透露的“梦引”形成微妙呼应。
计划商定，云曦立刻着手布置。她麾下最擅潜行与伪装的暗卫“灰隼”领命，开始着手接触南疆商人。散布消息与匿名送信亦在隐秘中进行，如同无声的涟漪，在京城暗涌的湖面下扩散。谢知玄则开始在病榻上，凭借复苏的记忆碎片与过往情报，重新绘制、完善他心中的权力关系与阴谋网络图，指尖常常在某几个关联皇室的陈旧符号上停留许久，目光幽深。
然而，风暴在积聚时，总会先吹动一些微小的草叶。两日后，三皇子云晟竟主动递帖，要求拜访公主府，美其名曰“探视皇姐与谢先生伤势”。来者不善。云曦与谢知玄对视一眼，皆知对方很可能是对那则关于赫连铮的消息作出了反应，前来试探虚实。
云晟被引入客厅时，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属于弟弟的关切笑容。他带来不少珍贵药材，言语间对云曦的“遇袭”和谢知玄的“重伤”表达了充分的“愤慨”与“同情”。然而，几句寒暄后，他便似不经意地将话题引向了北狄使团，叹息道：“北狄人狼子野心，难以揣度。尤其是那位赫连副使，前番还欲求娶皇姐，近日却似乎与朝中一些官员过往甚密，不知意欲何为。”
云曦端着茶盏，眼帘微垂，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无波：“北狄内部倾轧，其使者行事反复，有何奇怪？倒是三皇弟，似乎对赫连副使的动向格外关注？”她轻巧地将问题抛了回去。云晟笑容微僵，随即恢复自然：“皇姐说笑了，臣弟只是忧心国事罢了。”他目光闪烁，又闲谈几句，便借口府中有事，匆匆离去。
送走云晟，云曦回到内室，对靠在榻上的谢知玄道：“他心虚了。”谢知玄唇角噙着一丝冷嘲：“消息已奏效。他此刻回去，必会与德妃商议，要么想办法安抚或警告赫连铮，要么……加速他们的计划。”他顿了顿，看向云曦，“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傍晚时分，“灰隼”带回了与南疆商人接触的初步消息。过程比预想顺利，那商人看似贪财，对“大主顾”颇为热情。然而，“灰隼”凭借多年经验，敏锐地察觉到在其商铺周围，潜伏着几道极其隐蔽的气息，与那日在林中伏击他们的杀手如出一辙。“影木的人也在监视他。”“灰隼”沉声禀报，“而且，属下隐约感觉，那商人……似乎也在等什么人。”
夜色渐浓，公主府内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到烛芯爆开的噼啪声。云曦与谢知玄于灯下对坐，棋局已布下，暗手已落下，对手已被惊动。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一切。谢知玄摩挲着指尖的赤玉焰纹佩，忽然轻声开口，似问非问：“殿下，你说德妃此刻，是否也正对着棋枰，苦思应对之策？”云曦抬眸，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声音清冷而坚定：“无论她如何应对，这局棋，既已开始，便只有一方能走到最后。”
喜欢山河为药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山河为药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