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暖意来自厚实粗糙的皮毛,带着一股牲口特有的、混合着草料与尘土的气息。
我的意识像一缕即将熄灭的青烟,在冰冷的赤钟内壁与这具千疮百孔的肉身之间来回拉扯。
胸口那道繁复的金纹不再是烙印,更像是一条活过来的毒蛇,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让它收得更紧,剧痛如潮水般淹没我的神智。
火光摇曳,韩九娘枯坐在一旁,她用指甲刮下符纸燃烧后的灰烬,小心翼翼地混入劣酒,然后用一块破布蘸着,一遍遍擦拭着那块从骡子蹄中取出的焦黑木片。
她擦得极其专注,仿佛那不是一块烂木头,而是世间最珍贵的玉器。
昏黄的火光勾勒出她紧绷的侧脸,也映亮了那块木片。
就在这时,她的动作猛然一僵。
在那被反复擦拭、已经露出些许原本纹理的木头深处,一行比发丝还要纤细的刻痕若隐隐现。
她凑近了火堆,几乎要把眉毛烤焦,才终于辨认出那一行字:“三月十七,青云岭东桥,十七人,无名。”
她的呼吸瞬间凝固,瞳孔在火光中剧烈收缩。
这不是普通的文字,这是守墓人一族内部用来记录阵亡袍泽的秘文,每一个笔画的转折都蕴含着旁人无法解读的含义。
她猛地扭头,死死盯着那头安静地为我取暖的老骡,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们……早就知道我是谁?”
老骡只是轻轻晃了晃耳朵,然后将头颅靠过来,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肩头,用那粗糙的脸颊蹭了蹭她。
那动作,一如多年前,它在堆满尸骸的战场上,安慰那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浑身浴血的小女孩。
韩九娘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不再犹豫,发疯似的翻找出自己那个破旧的随身包裹,从最底层摸出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残破名册。
册子的封面早已模糊,但“忠烈”二字依旧依稀可辨。
她就着火光,将木片上的秘文编号与册中记载一一核对。
没错,正是青云岭那一役,十七位袍泽为了掩护大部队撤离,与数倍于己的敌人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然而,名册上,这十七人中,竟有十三位的籍贯被潦草地标注为“失考”,只有一个冰冷的代号留存。
韩九娘的嘴唇被咬出了血。
失考?
怎么可能失考!
她闭上眼,那些尘封的记忆如同开闸的洪水,一张张年轻而鲜活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
她不再迟疑,用牙齿咬破指尖,殷红的血珠沁出。
她用指血为墨,在那本残册的末页空白处,一笔一划地补写。
“李大根,河北赵县人士,家中老母尚在,屋后有三株亲手所植的枣树。”
“王铁柱,山东菏泽人,与邻村的翠花定了亲,约定打完仗就回去成婚,他的未婚妻已等了三年……”
每当一个名字和他的生平被血迹写下,我胸口的赤钟便会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共鸣,那股撕裂般的剧痛似乎也随之减轻了一丝。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碎片,通过这奇妙的共鸣,也涌入了我的脑海。
当她写到最后一个名字时,手腕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赵小娃,年十六,原是炊事兵,被抓了壮丁……”
我的意识忽然挣脱了束缚,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赤钟内传出,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他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让我告诉班长……他把最后一锅米饭……烧好了……他说……‘兄弟们,今晚管够’……”
“哇”的一声,韩九娘再也忍不住,泪水如决堤般滚落,将那血写的名册打湿。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名册和那块焦木,冲出破败的驿站。
外面天色将明未明,寒露湿重。
她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驿站门前那棵早已枯死的老槐树上。
她抽出腰间的短刀,狠狠地将那份沾着血与泪的名册钉在了树干上,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死寂的村庄高声嘶喊:“他们是无名,但不是无亲!谁家的儿子、丈夫、兄弟丢了,都来看一眼!他们不是逃兵,他们是英雄!”
她的声音在黎明前的旷野中回荡,起初,四周门窗紧闭,无人敢应。
这世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直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农,颤颤巍巍地从一间茅屋里走出来。
他眯着昏花的老眼,凑到树前,当他的指尖抚过“李大根”三个字,以及后面那句“屋后有枣树三株”时,老人浑身一震,随即抱着树干嚎啕大哭:“我的儿啊!我的大根啊!三年来,官府都说你是逃兵,我不信……我不信啊!”
这一声悲怆的哭喊,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村庄上空的恐惧。
接着,一扇又一扇门被推开,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
有人在名册上找到了亲人的代号,失声痛哭;有人虽然没找到,却默默地抄录下这些名字,说要带回家中供奉,让他们在地下也不孤单。
不到半日,那粗糙的树干竟被无数只手摩挲得油光发亮,树下堆满了百姓自发送来的纸钱与粗粮祭品。
正午时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支穿着二狗子皮的伪警队冲了过来,为首的队长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他勒住马,拔出腰间的王八盒子,遥遥指着人群,厉声喝道:“聚众闹事,意图谋反吗?谁是带头的?给老子站出来!”
人群一阵骚动,不少人露出了畏惧之色。
韩九娘一言不发,缓缓拨开人群,走到最前方。
她没有拔刀,只是默默地将那份名册从树上取下,轻轻覆于自己头顶。
就在伪警队长准备开口恐吓的瞬间,一直趴在我身旁的老骡,突然站了起来。
它一步步走出人群,稳稳地立于韩九娘身前,就在那份名册的正下方。
随即,它缓缓抬起右前蹄,然后重重地、猛地落下!
“咔!”
一声清脆的响板声,在嘈杂的环境中穿透而出,传出极远。
下一刻,村庄的东、南、西、北……整整十七个不同的方向,同时传来了回应!
那些曾被骨兵从日寇屠刀下救出的村民,此刻正站在自家的屋顶上、田埂间、院落里,手中各自拿着锅盖、扁担、石臼、木槌,依着那响板的节奏,狠狠地敲击着地面、墙壁,或是任何能发出声响的东西!
咚!咚!咚!
声音由远及近,由散乱变得整齐划一,最终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集结。
伪警队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枪的手不住地颤抖:“你……你们……想造反?”
人群中,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学生排众而出,他推了推镜框,朗声说道:“我们不反谁,我们只想告诉这个世界——中国人,死要见名,活要见人!”
“说得好!”
在这股冲天的民怨与浩然正气激荡之下,我猛然睁开了双眼!
一股淤积在胸口的逆血再也压制不住,化作一道血箭,尽数喷洒在韩九娘头顶的名册之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鲜红的血迹并未散开,反而像拥有生命一般,在纸上迅速蔓延,将那十七个名字用一道道血线串联起来,最终在名册的尽头,汇成一个箭头,直指西南方向!
那里,是日寇在南境设立的一处隐秘军营,一个专门用来关押特殊战俘、炼制邪恶秽器的魔窟!
韩九娘感觉到我的动静,急忙扶我坐起,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抖:“你要去?”
我点了点头,抬起虚弱的手,轻轻抚摸着老骡布满伤痕的额头。
它的生命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它带我们走到了这里,接下来……”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换我背它一程。”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胸口那道如同毒蛇般的金纹,骤然发出刺目的光芒,所有的纹路开始疯狂逆转!
一枚古朴而苍凉的钉子虚影,在我眉心一闪而逝。
同一时刻,远在千里之外的东京,某座戒备森严的神社内,被奉为三大神器之一的“八尺琼勾玉”,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从供奉台上坠落地面,“啪”的一声,碎裂成无数块。
诡异的是,那些碎片并未四散飞溅,而是在一种无形力量的牵引下,于冰冷的地板上,缓缓拼凑出了两个触目惊心的汉字——
还账。
混乱中,伪警队早已屁滚尿流地逃离。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而我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力量仿佛都被刚才那惊天动地的异变抽空。
我倚靠着老骡逐渐冰冷的残躯,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体内千万条经脉就如同一片龟裂的河床,干涸枯竭,正绝望地等待着甘霖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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