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永无止境的颠簸。
每一次车轮碾过不平的路面,都像有沉重的石碾在唐辞忧的骨头上反复滚压。
身体早已麻木,唯有丹田深处,那株强行扎入血脉的锯齿状雷公根变异体,蛰伏着,偶尔传来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牵扯感。
还有腹部那熟悉的、钝刀子搅动般的隐痛,在提醒她,这具身体里某些顽固的东西从未消失,并在极致的摧残后隐隐作祟。
昏沉中,她被困在一个狭窄的木笼里。
浓重的血腥味、汗臭、金属锈味和禽兽特有的腥臊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窒息的滂臭味,几乎将她溺毙。
沉重的镣铐冰冷地箍着手腕脚踝,每一次颠簸都带来皮肉摩擦的刺痛。
唯一清晰的感官,是嗅觉。
那股属于白虎的、混合着铁锈腥甜、枯涩草药阴毒和毁灭气息的狂暴味道,离她很近的地方顽固地盘踞着。
虽然比起驿站里那毁天灭地的浓度已经衰减了大半,却依旧如同一块沉重的烙铁,炙烤着她脆弱的鼻腔。
霸道的气息边缘,一丝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变化,悄然弥漫开来,是烧焦的木炭深处,透出了一点将熄未熄的、属于木头本身的原初气味。
微弱,却真实存在。
唐辞忧费力地掀开一点眼皮。
视线模糊,像蒙着一层污浊的油。她蜷缩在一个低矮、粗陋的木笼一角,笼子上覆盖着肮脏发黑的油布,只从缝隙里透进几缕昏暗的光。
在她对面的角落,一个庞大的、蜷缩的黑影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
裴昭野?
我俩关一个笼子里了?
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没力气逃。
他从巨大的、用以束缚凶兽的金属笼被转移到了这个相对较小的木笼囚车中。
曾经山岳般壮硕的身躯此刻显得异常憔悴,遍布着深可见骨的撕裂伤痕,新旧血痂混杂,触目惊心。
脏污的褴褛衣物早已看不出原色,只能勉强蔽体。
他侧躺着,一动不动,沉重的铁链缠绕全身,锁在笼壁的粗大铁环上,随着囚车行进发出单调而沉闷的撞击声。
一只粗壮的手臂压在身下,另一只无力地垂落在地板积存的污水中。
手腕上同样戴着厚重的镣铐,锁链的另一端连接着墙上的铁环。
那手腕已经不似人形。
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肿胀得像发酵的面团,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紫黑色血点,一直蔓延到小臂被衣物遮盖的地方。
蚀骨散侵入骨髓的可怕征兆。
唐辞忧的目光艰难地向上移动,落在那张埋在凌乱污发里的侧脸上。
下颌线条紧绷得如同岩石,嘴唇干裂起皮,透着失血的灰白色。
她心头一跳。
那双紧闭的眼睛之下,睫毛根部残留的血痂颜色不再是纯粹粘稠的暗红,似乎淡了一些,浑浊的血水里沉淀下了一点点更接近本色的细沙。
一丝微不可查的、属于活物的温热气流,极其缓慢地从他破裂的唇瓣间呼出。
微弱,却不再仅仅是濒死的挣扎喘息。
唐辞忧试图看得更真切些时,那双紧闭的眼睛,毫无征兆地颤动了一下。
浓密染血的睫毛猛地掀开!
琥珀色!
沙尘暴席卷过的浑浊湖泊,疲惫、痛苦、茫然,种种沉重的情绪几乎将那点本色的光芒彻底淹没。
最深处,属于生灵的、而非纯粹毁灭野兽的瞳色,冰层下艰难透出的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唐辞忧的眼底。
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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