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交锋高潮避锋芒
户部议事堂内，檀香缭绕，却压不住那股子剑拔弩张的滞重。
沈砚秋垂手立在堂下，眼观鼻，鼻观心，听着堂上几位大人的争论。那份关乎西北军饷核销的账册，连同他精心拟定的核销方案，此刻就摆在户部尚书李春烨的案头。崔应元坐在左下首，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官帽椅的扶手，目光阴鸷，时不时扫过沈砚秋，像打量着落入蛛网的飞虫。
“荒谬！”崔应元猛地提高声调，打断了正在陈述方案要点的度支司郎中，“按此核销，凭空核减近十万两开销，岂非寒了边镇将士之心？采购价随行就市，兵员损耗亦是常情，如何就能断定是虚报冒领？”
他转向沈砚秋，语气森然：“沈主事，你初入户部，便如此大刀阔斧，可有实证？莫要为了逞能，坏了朝廷抚恤边军的规矩！”
堂内一时寂静，几位户部堂官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李春烨捻着胡须，不置可否，另一位侍郎则眼观鼻，仿佛神游天外。
沈砚秋深吸一口气，心口微微发沉。他早料到崔应元会发难，却不想对方如此直接，扣下“寒将士心”这般大的帽子。袖中，指尖轻轻捻过那份赵五提供的真实价目表抄件，冰凉的纸张触感让他心神稍定。此刻若直接抛出，便是与崔应元彻底撕破脸，证据虽能钉死赵五，却难动崔应元根本，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阉党更疯狂的报复。
他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声音清朗却不失恭谨：“崔侍郎明鉴。下官岂敢妄断？核减之数，并非凭空臆测，乃是依据历年采购均价、兵部在册员额反复核算所得。账册所载采买米麦之价，远超同期市价三倍有余，若按此核销，恐非抚恤边军，实乃肥了硕鼠，徒耗国帑。”
他略一停顿，感受到崔应元目光如刺，继续道：“至于兵员虚报……下官查阅了近半年兵部递送的边镇员额变动文书，与账册所列请饷人数多处不符，差额累计逾千。此事，或可询询兵部职方司，便知端倪。”他将矛盾引向文书比对和兵部旧例，避开了直接指证幕后之人。
“哼，巧言令色！”崔应元拍案而起，“市价波动岂是你能尽知？兵员损耗，战事频仍，文书往来或有延迟，岂能一概而论为虚报？你一味核减，若导致边军粮饷不继，引发哗变，这责任你担待得起吗？”
“下官不敢。”沈砚秋再次躬身，语气却依旧平稳，“正因担忧边军稳定，下官方才拟定此循序渐退之策。此次核销，只据实剔除明显不合规之处，所省银两，亦奏请专款用于填补历年军饷积欠，或采购实需军械，如此，既整饬了账目，亦未损将士实际利益。若一味按虚数核发，才是真正埋下祸根，一旦朝廷彻查，届时恐更难收拾。”他这话，半是解释，半是提醒，点明了若按旧例核销，将来出事，在座诸位都脱不了干系。
李春烨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沈主事所言，倒也在理。账目不清，终非长久之计。只是……如此核减，边镇那边，恐生怨言。”
“部堂大人，”沈砚秋趁势递上方案最后一项，“下官建议，此次核销后，行文各边镇，申明此后军饷核发，皆需附上详细采购契约、兵员点卯记录，以便核查。同时，奏请圣上，严惩此次查实的贪墨吏员赵五，以儆效尤。”他将矛头精准地限定在已经暴露的赵五身上，给了崔应元一个台阶，也给了堂上诸公一个处置的依据。
崔应元脸色铁青，胸膛起伏，还想再争。李春烨却已拿起朱笔，在沈砚秋的方案上批了个“准”字，淡淡道：“便依此办理。沈主事精于核算，此事办得妥当。赵五之事，移交刑部议处。”他瞥了崔应元一眼，“崔侍郎，你以为如何？”
崔应元喉结滚动一下，看着李春烨已然定调，又见沈砚秋并未攀咬自己，只得咬牙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部堂……英明。”
沈砚秋垂首：“下官遵命。”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沉几分。他清楚，这不过是暂时避其锋芒，崔应元今日吃了瘪，绝不会善罢甘休。那投向自己的目光，怨毒几乎凝成实质。
退出议事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沈砚秋快步穿过户部衙门的回廊，能感觉到背后那道阴冷的目光如影随形。他并未直接回值房，而是转去了档案库房附近，借口查阅旧档，实则是想平复一下心绪，理清下一步。
刚在廊下站定，却见苏清鸢从另一头匆匆而来，见到他，微微点头示意，走近了才压低声音道：“方才议事时，崔应元的一个长随在值房外探头探脑，见你出来，才鬼鬼祟祟地走了。”
沈砚秋眼神一凝，果然，崔应元一刻也未放松盯梢。“无妨，账册之事已了，他暂时抓不到把柄。”他顿了顿，问道，“之前让你整理的历年军饷核销异常，可有眉目？”
苏清鸢点头，袖中滑出一本薄册，迅速塞入沈砚秋手中：“重点标注了几处与崔应元经手有关的，时间、数额、经手人都有，只是……缺乏关键凭证。”
沈砚秋将册子收入袖中，指尖拂过纸张粗糙的边缘。“凭证难取，但有了方向便是好事。徐先生提醒得对，军饷是阉党命门，也是我们的机会。”他抬眼望向宫城方向，语气低沉，“只是这刀，何时落，如何落，需得恰到好处。”
正说着，一名小吏气喘吁吁地跑来：“沈主事，可找到您了！宫里传来消息，万岁爷因辽东军粮短缺、兵士有哗变苗头之事，召集群臣紧急议事，点名让您也去呢！”
沈砚秋心头一跳。辽东军粮！此事他之前因清理西北军饷账目略有耳闻，却不想已紧急至此。崇祯点名让他一个户部主事参与，显然是因为他方才在户部展现了理账之能，或许……也存了考校之意。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官袍。“我这就去。”转头对苏清鸢低语一句，“看来，这风波，一刻也未曾停歇。”
苏清鸢看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眉宇间掠过一丝忧色，随即又化为坚定，转身隐入廊柱之后，继续她那不引人注目的守望。
沈砚秋踏着宫门的青石板路，心中念头飞转。辽东军粮，这又是一个巨大的漩涡，牵扯边镇、朝堂、乃至潜在的敌人。崔应元方才失利，岂会放过这个在御前攻讦的机会？而自己，一个刚在户部立足的主事，又将如何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浪中，寻得那一线破局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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