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三响时,沈砚秋的指尖还按在赵五颤抖的手腕上。值房的烛火被窗缝漏进的夜风吹得摇曳,将两人投在墙上的影子拉成扭曲的鬼魅。
你老母的病...沈砚秋忽然松开手,从袖中抽出一张药方,通州济世堂的郎中开的?这方子里的百年山参,够买你三年俸禄。
赵五的膝盖撞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官袍的前襟被冷汗浸透,鹌鹑补子皱得像团腌菜:是、是崔郎中赏的...
赏你烧毁军饷凭证?沈砚秋将药方凑近烛火,焦糊味混着墨香在空气中弥漫,还是赏你在我茶里下药?
窗外忽然传来瓦片松动的轻响。沈砚秋吹熄烛火,在黑暗里按住赵五欲起的肩膀。月光从窗纸破洞漏进来,照见地上半截迷香——正是昨夜从寓所窗台拾得的那种。
他们...他们在我老母宅子外安排了人。赵五的牙齿磕出细碎声响,我说错半句,明天通州就要办白事...
沈砚秋从怀中取出田黄石印章,在月光下泛出温润光泽:今早我让苏姑娘去了通州。他将印章按在赵五掌心,你老母现在徐光启大人的别庄养病。
赵五的呼吸突然急促,手指死死攥住印章,像溺水者抓住浮木。滴漏铜珠坠落的间隙里,他哑声道出三年前旧事:那时崔应元刚升郎中,让他做假账贪墨山西军饷,事后却推他顶罪...
这次西北军饷的账册,崔应元扣下了兵籍底册和采购契约。赵五从靴筒抽出发黄的纸卷,真的在这里...他让我十日内找机会烧掉。
沈砚秋就着月光展开纸卷,墨迹与账册上的虚报数额截然不同。当看到实发六成的批注时,他忽然用指甲刮过纸面,露出底层暗记——是魏忠贤外甥的花押。
辽东军需采买...沈砚秋捻着纸张边缘,与西北军饷有何关联?
赵五的喉结上下滚动:去岁崔应元用西北军饷的余银,给九千岁府上采买辽东参...账做在兵部,由魏公公的外甥经手。
更夫梆子敲过四巡,沈砚秋重新点燃烛火。他将真账册残页与假账册并列摊开,炭笔在废纸上划出勾连:虚报的战马银流向崔府,克扣的军粮折现成了辽东参,消失的修缮银则标记着朱常浩王府的暗纹。
明日户部议事...沈砚秋忽然将炭笔折断,你跟我同去。
赵五瘫坐在地,官帽滚落露出花白鬓发:他们会杀了我...
所以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真的兵籍册交给我。沈砚秋从《农政全书》中抽出一页,这是徐大人新校的屯田策,陛下近日常翻阅。
晨光微熹时,苏清鸢叩门送来早食。食盒底层藏着半块兵符的拓印——是昨夜从锦衣卫千户处所得。
崔应元辰时要去九千岁府。她借着摆碗筷的动作低语,东林党张侍郎今日告病。
沈砚秋将拓印按在真账册上,纹路严丝合缝。他瞥见赵五盯着食盒里的粳米粥吞咽口水,忽然将粥碗推过去:吃饱些,今日你要唱重头戏。
户部点卯的钟声传来时,赵五捧着粥碗的手仍在发抖。沈砚秋起身整理官袍,鸂鶒补子上的露水映出窗纸外晃动的身影——缺了半只耳朵的闲汉正在对街探头。
他忽然推开北窗,枯槐枝头的寒鸦惊飞而起。在扑棱翅声掩盖下,他将真账册残页塞进赵五袖袋:记住,你交的是徐光启大人要的屯田册。
朝阳刺破云层那刻,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值房。廊下阴影里有人轻笑:赵书吏今日气色不错。却是崔应元的心腹主事揣手而立,腰间佩刀与昨夜迷香竹管长度相仿。
沈砚秋侧身挡住赵五,官袍袖口擦过对方佩刀:李主事今日当值?正好请教——兵部去年核销军饷的旧档放在何处?
在对方愣神间,他拉着赵五快步穿过庭院。晨雾散去时,户部正堂的雕花门洞开着,像巨兽苏醒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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