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费不用交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在我们仨心里扑棱棱地飞，把之前所有的阴霾都扫掉了一大半。回去的路上，脚底板像装了弹簧，踩在碎石子上都觉得软和。小娴叽叽喳喳，盘算着省下的钱能买多少糖饼干；小九咧着嘴傻笑，说以后天天早上都能吃个饱饭再去上学。我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心里那块压了太久的大石头，也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透进了亮光。
钱，确实省下了不少。之前为学费准备的“巨款”，现在可以安心地躺在石头缝里，变成我们过冬的粮食，碗里的油腥，甚至……说不定还能扯块花布，给小娴做件真正像样的小褂子。日子，好像一下子就有了盼头，不再是黑黢黢的，一眼望不到头。
可这亮光还没捂热乎，一个新的、更具体更挠心的难题，就像山里的夜露一样，悄无声息地渗了出来，凉飕飕地贴在心口上——小芳怎么办？
我们三个都要去上学了。小九四年级，教室在二楼；我六年级，在最顶楼；小娴一年级，就在一楼那个最吵最闹的教室。这一去就是一整天，晌午都不一定能赶回来。鹰嘴崖洞里，就剩下小芳一个两岁的娃，还有那四只狼，三头猪。
狼再通人性，也是畜生。猪再驯服，急了也会拱圈。小芳才那么点大，走路都摇摇晃晃，话也说不利索。把她一个人丢在洞里？我想想都后怕。万一她爬出洞口摔了？万一狼玩闹起来没轻没重伤了她？万一有野东西闻到味摸进来？
“姐，小芳咋办？”晚上，我们围在火塘边，小娴搂着已经睡着的小芳，小声问我。她脸上的兴奋劲儿还没完全褪去，但眼睛里已经蒙上了一层担忧。
小九也收起了傻笑，挠着头：“总不能背着她去上学吧？学校肯定不让。”
是啊，学校不是赶集，不能把她藏在背篓里。而且，寨子里的人现在都知道了小芳的存在，要是我们天天背着她出现在学校，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把她藏在哪里吗？奶奶那边，还有那些长舌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洞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小芳均匀的呼吸声。刚才因为免费上学带来的喜悦，被这个现实的难题冲淡了不少。空气好像又变得沉重起来。
我盯着跳动的火苗，脑子里飞快地转着。把她送给别人？不行！绝对不行！我们好不容易把她从没人管的境地里带出来，她就是我们的妹妹，谁也不能抢走！请人照顾？请谁？寨子里的人躲我们还来不及，谁会愿意来这“鬼地方”帮我们看孩子？而且我们哪有钱请人？
想来想去，好像只剩下一条路——靠我们自己，还有洞里这些不会说话的“家人”。
“这样，”我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早上我们早点起，把一天的饭做好，温在锅里。壶装装满水。小芳……就交给灰姑娘和花姑娘。”
“交给它们？”小娴有点不放心地看着趴在草铺边上的两只母狼。
“嗯。”我点点头，“它们跟小芳最亲，平时也最护着她。我们不在的时候，让它们俩专门守着小芳。大黄和大黑，负责在洞口附近警戒，不准生人靠近。我们把洞口用荆棘堵死，从外面很难弄开。”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不是办法的办法了。 四只狼来照顾一个两岁的孩子，说出去简直是个笑话，可我们现在，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呢？
“那……那能行吗？”小九也有些犹豫。
“不行也得行！”我语气坚决，“这是我们唯一的路。从明天起，我们每天出门前，都要反复跟它们说，看好小芳，不准她乱跑，不准欺负她。它们听得懂。”
接下来的一天，我们像训练士兵一样，训练着四只狼崽。我们就把小芳抱到洞中央，然后指着她对灰姑娘和花姑娘反复说：“看着妹妹！守着她！不准她出事！” 刚开始，它们只是歪着头看我们，不太明白。我们就用手势比划，把小芳放在它们中间，我们假装要离开洞口，一旦小芳有往外爬的趋势，就立刻严厉地呵斥狼崽，让它们用身体挡住小芳，轻轻把她拱回来。
反复几次，它们好像真的明白了。只要我们做出要走的姿势，灰姑娘和花姑娘就会一左一右紧挨着小芳趴下，用身体圈住她，喉咙里发出温和的呜呜声。大黄和大黑也会立刻竖起耳朵，走到洞口方向坐下，警惕地向外张望。
开学第一天，终于来了。
那天早晨，洞里的气氛格外紧张。我们早早起来，熬了一大锅稠粥，蒸了红薯，确保小芳饿不着。水壶得满满的。我把小芳抱到干草铺上，认真地对围过来的四只狼说：“我们要去学堂了。灰姑娘，花姑娘，看好妹妹！大黄，大黑，守好门！等我们回来，给你们肉吃！”
它们好像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都格外安静和专注。灰姑娘甚至用舌头舔了舔小芳的脸，然后紧紧挨着她趴下。
我狠下心，和小九小娴一起，用粗大的荆棘和树枝把洞口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条窄缝透气。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这里有个洞口。
走出很远，我忍不住回头望。鹰嘴崖静静地矗立在晨雾里，那个藏着我们所有“家当”和妹妹的山洞，此刻安静得让人心慌。小芳在里面会不会哭？狼会不会突然野性发作？各种可怕的念头像山蚂蟥一样往脑子里钻。
一整天，在学校里我都心神不宁。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放学课铃一响，我第一个冲出教室，也顾不上别人异样的眼光，跑去找到小九和小娴就拉着往回跑。我们几乎是跑着冲回鹰嘴崖的。
快到洞口时，我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我学着布谷鸟叫，洞里立刻传来灰姑娘和花姑娘熟悉的回应声，还有……小芳咿咿呀呀学语的声音！
我们赶紧搬开洞口的障碍钻进去。只见小芳正坐在草铺上，手里抓着一块磨牙的木棍，灰姑娘和花姑娘一左一右趴着，像两个忠实的卫士。小芳看到我们，高兴地张开小手要抱抱，小脸上干干净净，也没哭闹。洞里的东西都原封不动，那三头猪在圈里睡得正香。
那一刻，我悬了一整天的心，才“咚”一声落回了肚子里。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我冲过去紧紧抱住小芳，又挨个摸了摸四只狼的脑袋。它们摇着尾巴，用头蹭我的手，像是在说：看，我们把妹妹照顾得很好！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白天上学、晚上回洞的日子。每天出门前的叮嘱，每天放学后的狂奔，成了我们的固定节奏。小芳似乎也慢慢习惯了，我们走时她不再哭闹，和两只母狼玩得很开心。四只狼崽，真的成了我们最可靠、最沉默的“家人”。
免费的学堂是石缝里透进的光，照亮了我们念书的路；而洞里这些不会说话的狼，则是另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守护着我们摇摇欲坠的“家”。日子依然艰难，前路依然未知，但只要我们几个心在一起，劲儿往一处使，再窄的石缝，也能抠出活路来。我扎着高高的马尾，走在山路上，脚步越来越稳。六年级，我一定要好好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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