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怡鸢的“偶遇”执着，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扩散，终究传入了某些蛰伏于深渊的耳中。
魔界，幽暗王庭。
魔王纪舒斜倚在王座之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流转着诡异紫芒的魔晶。
下方，一面由魔气凝聚的水镜，清晰地映照着北海礁石上那道紫白的身影，以及她痴缠追逐的那道凛冽剑光。
纪舒的金色眼瞳中，闪过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
“呵……”
一声低沉的笑声在王庭中回荡，“执念入骨，移情寄魄……有趣。这位妖君，倒是个妙人。”
他放下魔晶，目光转向侍立一旁的七煞之一——影煞。
“去，替本王请这位怡鸢妖君来魔界做客。就说……本王对她那点小心思，还有她体内……那点有趣的东西，颇感兴趣。或许，能帮她得偿所愿也未可知。”
影煞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无声地领命，消失在原地。
（二）
魔宫·噬心殿
魔界的天空永远翻滚着铅灰色的浓云，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怡鸢一身紫白衣裙，行走在由森白骸骨铺就的甬道上，与周围狰狞扭曲的魔域景象格格不入。
她指尖微凉，体内那不属于妖力的“法术”悄然流转，戒备着四周黑暗中无数窥伺的贪婪目光。
纪舒派来的七煞之一——一个身形飘忽、面容笼罩在阴影中的魔物——沉默地在前引路。
噬心殿内，魔王纪舒斜倚在由整条黑龙脊骨雕琢而成的王座上。
他容貌俊美近乎妖异，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暗紫色的眼眸深邃如渊，仿佛能洞穿人心。
“妖君怡鸢，”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毒蛇吐信般的滑腻，“久仰。请坐。”
怡鸢并未落座，只是冷冷看着他：“魔王相邀，所为何事？”
纪舒轻笑一声，指尖把玩着一颗跳动着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魔核：“本王知道，你在找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答案。”
怡鸢的心猛地一沉，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林沐风，”
纪舒缓缓吐出这个名字，满意地看着怡鸢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苍白，“那个死在你怀里的凡人捉妖师……他的死，真的只是几个被魔气侵蚀的老东西一时冲动吗？”
怡鸢的呼吸变得急促。两百年的迷雾，血色的真相，仿佛就在眼前这恶魔的唇齿之间！她死死盯着纪舒：“你知道什么？”
“本王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多。”
纪舒身体微微前倾，带着蛊惑的意味，“包括……是谁真正打开了那道魔气缝隙，是谁布下了压制你妖力的阵法，又是谁……在幕后推动了这一切，让那柄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林沐风的心脏。”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怡鸢心上，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仿佛又看到了沐风染血的喜袍，听到了他最后那句“好遗憾”。
“告诉我！”
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急切。
“告诉你？”
纪舒靠回王座，笑容加深，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当然可以。甚至，本王还可以帮你……‘得到’你如今日思夜想的那位北海仙君，凌归。”
怡鸢猛地抬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被戳破隐秘的狼狈和……
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心动！
那张与沐风七分相似的脸……
若能真正拥有……
“代价呢？”
她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干涩无比。
纪舒的笑容变得冰冷而贪婪：“代价？很简单。你只需回到妖界，说服……或者，用点手段，让妖界八成以上的妖众，自愿献出他们的妖丹。”
轰——！
怡鸢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
献出妖丹？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妖界根基尽毁，亿万妖众沦为废人甚至直接死亡！
那是她的故土，哪怕她已心如死灰两百年，那里也曾是她守护的地方！
“你疯了！”
怡鸢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那是亿万条性命！”
“为了你心中的‘真相’，为了那个酷似林沐风的仙君……这点代价，很划算，不是吗？”
纪舒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想想看，你不仅能知道谁害死了你的爱人，还能拥有一个几乎完美的替代品，填补你所有的遗憾和空虚……多么诱人的交易。”
怡鸢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真相的诱惑，凌归那张脸的诱惑，如同两只无形的手，疯狂撕扯着她的理智。
纪舒的话语像带着倒钩的毒藤，缠绕上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试图将她拖入无底的深渊。
她甚至能想象到凌归在自己身边的样子……那短暂的麻痹感似乎触手可及。
纪舒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的挣扎和动摇，暗紫色的眸底掠过一丝精光。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中央，指向魔域深处某个方向，那里隐约能感受到一股浩瀚而冰冷的镇压之力：“还有一个小忙。妖君似乎与上古神力颇有渊源……本王需要你，协助解除许渊神尊以玄冰枪设下的魔界核心封印。”
他没有点破“凤弥神尊”的身份，只是意有所指地强调着她的“神力渊源”。
玄冰枪！
镇压魔界的神器！
怡鸢心头剧震。
纪舒的野心昭然若揭——
他要释放整个魔界！
而她，将成为打开地狱之门的钥匙之一！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现实瞬间浇灭了她心中那点被引诱出的邪火。
用亿万同族的性命和释放魔界浩劫为代价，去换取一个虚幻的真相和一个替代品？
去满足自己饮鸩止渴般的私欲？
那她和那些害死沐风的凶手，又有何区别？
林沐风临死前温柔而遗憾的话语，再次无比清晰地响彻在脑海：
“阿鸢……别哭……”
“别恨他们……也别恨这世道……”
“能娶到你……我此生……无憾……”
那个温润如玉、心怀慈悲的捉妖师，他宁愿自己承受痛苦和死亡，也不愿她心怀怨恨，不愿她迁怒于世道。
他爱的，是那个虽然张扬却也明辨是非的妖君怡鸢，而不是一个为了私欲可以牺牲亿万生灵、释放恶魔的刽子手！
如果她答应了纪舒，就算得到了凌归，就算知道了真相，沐风……会怎么看她？
他眼中那温柔的光，恐怕会彻底化为失望和冰冷。
一股巨大的悲恸和强烈的感情席卷了怡鸢。她眼中的挣扎、动摇、贪婪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绝望的清明和坚定。
“不。”
怡鸢的声音并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斩断一切诱惑的决绝，在空旷阴森的魔殿中回荡。
纪舒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变得危险而冰冷：“你说什么？”
“我说，”
怡鸢挺直了脊背，直视着魔王那双充满压迫感的紫眸，尽管指尖还在微微颤抖，但语气无比坚定，“本君拒绝。”
“为了一个死人？”
纪舒的声音冷得像冰。
“为了他教给我的，什么是‘人’。”
怡鸢的眼中泛起泪光，却不再是为自己的痛苦，而是为了守护那份属于林沐风的、纯粹的善念，“也为了……我自己还能配得上他曾经的爱。”
她不再看纪舒阴沉的脸色，决然转身，朝着那骸骨甬道外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踏在刀尖上，背后是魔王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和冰冷的视线，前方是未知的凶险归途。
她拒绝了魔王的交易，也亲手掐灭了那虚幻的、饮鸩止渴的“希望”。
心头的黑洞依然在滴血，蚀骨的疼痛并未减轻分毫。
但这一刻，她守住了沐风留在她灵魂深处的那一点光。
魔宫深处，纪舒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指节捏得发白，良久，才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眼中闪烁着更加幽暗的光芒：“凤弥……你这一世，倒是有趣。不过，你以为拒绝，就真的能逃开宿命吗？玄冰枪的封印……本王有的是办法让你‘帮忙’。”
怡鸢的身影消失在魔气翻滚的入口，只留下噬心殿内更加浓郁的阴冷。
她带走的，除了满身疲惫和更深的绝望，还有一份在魔鬼诱惑下淬炼出的、脆弱的清醒。
前路茫茫，魔王的算计不会停止，而她的“瘾”与“痛”，也远未结束。
但至少，她没有坠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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