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源生态科技”坐落在城市边缘一个略显陈旧的高新科技园区里，与市中心鳞次栉比的cbd大厦相比，这里透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落寞。
林薇穿着一身简约干练的职业装，却刻意选择了平底鞋，手里拎着的也不是昂贵的名牌包，而是一个看起来装了不少文件的务实托特包。她站在“绿源”那扇有些掉漆的玻璃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脸上恰到好处的、混合着尊重与一丝不确定的表情。
她研究过董教授的所有资料——一个醉心技术、不善交际、对资本抱有深刻怀疑的理想主义者。对付这样的人，强势、金钱诱惑或者纯粹的商业话术，只会起到反效果。
推门进去，前台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实习生的年轻女孩正对着一台老旧的电脑皱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化学试剂的味道，混合着旧纸张的气息。
「你好，我找董教授，有预约，姓林。」林薇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女孩抬起头，有些手忙脚乱地翻看着一本纸质登记簿：「啊，林小姐是吧？教授他在实验室，他说……如果您来了，可以直接去实验室找他。」女孩的表情有点为难，显然觉得这待客之道不太合适。
「没关系，实验室怎么走？」林薇从善如流。
在女孩的指引下，林薇穿过堆满杂物和仪器零件的走廊，来到一扇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门前。她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略显不耐的声音：「进来！」
推开门，一个更大的空间呈现在眼前。各种叫不出名字的仪器闪烁着指示灯，线路杂乱地连接着，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沾了污渍白大褂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俯身在一个反应釜前记录着什么。他身形清瘦，背影却透着一股执拗的劲头。
「董教授，您好，我是顾氏集团的林薇。」林薇站在门口，没有贸然进去，声音清晰地自我介绍。
董教授动作顿了一下，头也没回，语气硬邦邦的：「顾氏？又是来谈收购的？我说过了，不卖！你们这些大公司，除了会把我的技术包装上市圈钱，还会干什么？出去！」
毫不意外的下马威。
林薇没有退缩，也没有因为被驱赶而露出丝毫不悦，她反而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一个既不会打扰他，又能让他听到自己说话的合适距离。
「董教授，您误会了。我不是来谈收购的。」她的声音平和而坚定，「我是来寻求合作的。更准确地说，是来请您帮忙的。」
「帮忙？」董教授终于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眼神锐利的脸，他上下打量了林薇一番，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我能帮你们顾氏什么忙？帮你们把楼盖得更快？还是帮你们把房价炒得更高？」
话语如同带着尖刺。林薇心里苦笑，果然名不虚传。
她没有被他的态度激怒，反而从托特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不是厚厚的商业计划书，而是几页简洁的技术摘要和她构思的“智慧零碳社区”中，关于环境监测和资源循环部分的初步构想图。
「我们顾氏，想尝试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林薇将文件递过去，董教授却没有接，她也不在意，直接将文件放在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实验台上，指着上面的构想图说道，「我们计划在城东的新地块，打造一个真正的、面向未来的可持续社区。不仅仅是概念，而是要将最前沿的环保技术落地应用。比如，社区的污水实现高度自治化处理和中水回用；比如，建立覆盖全域的实时环境质量监测网络，数据直接对居民开放；比如，探索小型区域的能源优化管理……」
她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而是聚焦于技术细节和应用场景。她甚至引用了董教授几年前发表在一本小众学术期刊上的论文观点，来佐证某些技术路线的可行性。
董教授起初还是一脸不耐，但随着林薇的讲述，他那锐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终于拿起那几页纸，快速地浏览着。
「说得天花乱坠，」他放下文件，语气依旧生硬，但攻击性似乎减弱了一丝，「最后还不是为了拿地、赚钱？你们这套说辞，我听得多了。」
「赚钱是企业生存的必要条件，这无可厚非。」林薇坦然承认，「但我们相信，只有创造真正的价值，才能获得长久的发展。董教授，您的技术很好，但困在这个实验室里，无法惠及更多人，难道不是一种遗憾吗？我们提供平台和资源，让您的技术在一个真实的、规模化的社区里得到验证和展示，这本身就是对技术价值最好的证明。这难道不是您一直希望看到的吗？」
她的话，戳中了董教授内心深处的某个点。他一生致力于研究，最大的心愿莫过于看到自己的心血能够落地生根，改变现实，而不仅仅是停留在论文和实验室样品阶段。
但他依然固执地摇头：「合作？怎么合作？被你们控股，然后指手画脚，把我的技术改得面目全非？不行！」
「我们不要控股权。」林薇立刻抛出准备好的方案，「我们可以成立合资项目公司，由您和技术团队控股，51%以上的投票权在您手中。顾氏作为战略投资方和场景提供方，只派驻财务和项目管理人员，确保技术应用符合社区整体规划，绝不干涉您的研发方向和具体技术实施。我们可以签订极其严苛的技术保护协议。」
这个条件，可以说是极其优厚，甚至有些让步过度了。对于顾氏这样的大集团而言，几乎是前所未有的。
董教授愣住了，他狐疑地看着林薇：「你们顾氏……会同意这种条件？」他显然对顾夜沉的作风有所耳闻，那是一个在商场上寸土必争的狠角色。
「方案是我提出的，我会尽力去推动。」林薇没有把话说满，展现了一种务实的姿态，「但这需要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础上。至少，我希望董教授能给我，也给顾氏一个证明诚意的机会。我们可以先从一个小型的试点合作开始，比如，为我们即将进行的项目概念展示，提供一套小型的、可交互的环境监测演示系统。费用按照市场价结算。」
她没有一上来就要求深度捆绑，而是提出了一个低风险的、具体的合作切入点。这大大降低了董教授的防备心理。
实验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董教授看着实验台上那几页纸，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清澈、态度不卑不亢的年轻女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变幻。
良久，他才哼了一声，语气依然不算好，但内容却有了转机：「演示系统……倒不是不能做。但我有时间，要做的东西很多，不可能优先给你们做。」
这就是松口了！
林薇心中一定，脸上露出真诚的喜悦：「太好了！具体的时间和要求，我们可以让技术团队后续详细沟通。非常感谢您愿意考虑，董教授！」
她没有得寸进尺地继续纠缠，而是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感谢，然后礼貌地告辞：「那不打扰您做实验了，我先回去准备后续事宜。」
离开实验室，穿过杂乱的走廊，林薇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但心底却涌起一股成功的暖流。第一步，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然而，当她走到园区门口，准备打车回公司时，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停在她面前。
后车窗降下，露出顾夜沉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
「上车。」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一直跟着她？还是……他早就预料到她会来找董教授？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和他办公室一样的冷冽雪松香气。
「顾总。」她低声打招呼，揣测着他的来意。
车子平稳地启动。顾夜沉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的车流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董万年那块硬骨头，啃得动吗？」
林薇斟酌了一下，谨慎回答：「比想象中好一点。他同意先做一个演示系统。」
「演示系统？」顾夜沉嗤笑一声，「看来你开出的条件，很优厚。」
林薇心中凛然。他果然知道！他可能连她提出的合资公司架构和控股条件都一清二楚！他在她身上，或者说在她接触董教授这件事情上，到底布了多少眼线？
「……这是目前能打动他的唯一方式。」林薇选择承认，「我们需要他的技术来提升方案的独特性和竞争力。」
「51%的控股权，严苛的技术保护，」顾夜沉终于侧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林薇，你是在用顾氏的资源，为你自己积攒谈判的筹码吗？还是说，你这‘被胁迫’的戏码里，也掺杂了为自己谋后路的私心？」
这话极其尖锐，几乎是在指控她假公济私。
林薇的呼吸一滞，立刻反驳：「我没有！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她顿住，差点说出“任务”二字，及时刹住，改口道，「……都是为了拿下这个项目，向您证明我的价值。董教授的技术是核心关键，不给出足够的诚意，我们连入场券都拿不到。」
「价值？」顾夜沉逼近她，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你的价值，就是替我做一个注定赔本的买卖？」
两人距离极近，林薇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流，那是对系统、对算计、对可能背叛的极度不信任。
「这不是赔本买卖！」林薇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毫不退缩，「短期看，我们在合资公司利益分配上做了让步。但长期看，一旦‘绿源’的技术凭借我们的项目一炮而红，它所形成的品牌效应、技术壁垒以及后续带来的潜在收益，将远超初期这点投入！这是在投资未来！顾总，您应该比我更清楚，顶尖的核心技术，是无价的！」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远见。
顾夜沉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这番话里，有几分是表演，几分是真实。
车厢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突然，他毫无征兆地伸出手，指尖轻轻掠过她耳边的发丝。那冰凉的触感让林薇控制不住地战栗了一下，浑身僵硬。
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危险：
「林薇，你最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如果最后证明，你所谓的‘投资未来’，只是一个可笑的谎言，或者……是另一个陷阱的开端。」
「我会让你知道，欺骗我的代价，远比你的系统能给你的惩罚，要残酷得多。」
他的话语如同最寒冷的冰锥，刺入林薇的心脏。
她知道，这不是玩笑。她行走在一根极其危险的钢丝上，两端都是万丈深渊。
而此刻，顾夜沉这看似警告的话语背后，是否也隐含着一丝……他对她这条另辟蹊径的认可？否则，他何必亲自出现在这里，对她说这些？
她看不透他。
「我明白。」她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轻声回答。
车子继续向前行驶，车内的两人各怀心思，一段短暂而脆弱的“合作”关系，在无声的试探与警告中，艰难地维系着。
林薇知道，与董教授的谈判只是开始，如何说服顾夜沉最终拍板接受这个看似“吃亏”的合作方案，才是她接下来要面对的，真正的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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