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林薇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了数据的海洋里。顾夜沉开放了部分高级权限给她，她可以调阅集团内部许多保密级别很高的行业分析报告和政策研判资料。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信息，同时将她那套复杂的分析模型不断完善。
她很清楚，那份“零碳智慧生活样板区”的构想只是一个方向性的噱头，真正的核心在于如何将其落地，如何整合资源，如何打造一个让评委无法拒绝，也让顾夜沉认可的、具备绝对竞争力的方案。
这不仅仅是为了完成任务，更是为了生存，为了赢得那微乎其微的、与顾夜沉真正对话的机会。
夜深了，总裁办所在的楼层只剩下她办公室的灯还亮着。窗外是城市的霓虹，映照着她专注而疲惫的侧脸。
屏幕上，复杂的拓扑图正在生成，将宏宇集团、规划局那位处长、其儿子的科技公司、以及几家潜在的环保技术供应商之间的关系网络清晰地勾勒出来。她在寻找一个支点，一个能够撬动整个局面的、最薄弱的环节。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林薇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漏跳一拍。当她看到门口那个颀长冷峻的身影时，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但随即又提得更高。
顾夜沉。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却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的危险。他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缓步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她布满数据和图表的屏幕，最后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顾总。」林薇站起身，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
「还没走？」顾夜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走到她办公桌对面，将手中的那杯咖啡放在了她的手边。「给你的。」
林薇愣住了。看着那杯氤氲着热气的咖啡，浓郁的香气钻入鼻腔，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他……示好的信号？还是新一轮试探的毒饵？
「谢谢顾总。」她谨慎地道谢，没有立刻去碰那杯咖啡。
「进度如何？」顾夜沉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长腿交叠，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心血来潮来视察一下加班的下属。
「还在完善细节。」林薇斟酌着用词，将屏幕上的拓扑图最小化，调出了方案的主体框架，「关于技术合作伙伴的选择，我筛选了三家备选，各有优劣。另外，与规划局那边可能的衔接点，还需要更稳妥的接触方式……」
她例行公事般地汇报着，避重就轻。
顾夜沉静静听着，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看不出喜怒。直到她告一段落，他才淡淡开口：「你知道，为什么主系统会选择这个世界作为我的囚笼吗？」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他突然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她抬起眼，对上他深邃难测的目光，摇了摇头。
「因为这个世界，规则看似清晰，实则最是混沌。」顾夜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法律、道德、人情、利益……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在这里，力量并非来自绝对的武力或超凡的能力，而是来自于对规则的利用、对人心的掌控、对利益的精准分配。它试图用这种最复杂、最磨人的方式，消磨我的意志，让我沉沦于此，或者……彻底疯狂。」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林薇却从中听出了压抑极深的厌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孤独。
她沉默着，等待他的下文。
「所以，」顾夜沉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你选择的这个切入点，很聪明。试图在规则的框架内，找到缝隙，借力打力。这确实是在这个世界生存，乃至……反击的有效方式之一。」
这是在肯定她？林薇不敢放松警惕。
「但是，」果然，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你确定你找到的，是缝隙，而不是主系统故意留给你的……陷阱吗？」
林薇瞳孔微缩：「顾总的意思是？」
「那个处长的儿子，王鑫。」顾夜沉缓缓说出一个名字，正是林薇拓扑图中关键节点之一，「他的那家科技公司，成立时间，接到订单的时间点，都太过巧合。你就没有怀疑过，这或许是有人早就布下的一步棋，等着像你这样的‘聪明人’去踩吗？」
一股寒意从林薇的脊背窜起。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在有限的时间和资源下，这确实是她能找到的最优突破口。她赌的是对方布设的精细度，以及顾夜沉是否有能力和她一起，将计就计。
「我……考虑过这种可能。」林薇深吸一口气，选择部分坦诚，「但这是目前最快的路径。而且，我相信以顾总的能力，即使真是陷阱，我们也有反制的机会。」
「我们？」顾夜沉挑眉，捕捉到了这个词，语气带着玩味，「你倒是很会找靠山。」
林薇低下头，避开他迫人的视线，声音却带着一丝倔强：「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在这个世界里，我需要依仗顾总的力量才能活下去，完成任务。而顾总……或许也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熟悉系统运作方式，并且愿意‘背叛’它的人，来找到脱困的漏洞。我们是彼此唯一的选择，不是吗？」
她再次强调了“被迫”与“合作”的立场。
顾夜沉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林薇几乎以为他要彻底撕破脸。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咖啡的热气在缓缓升腾。
突然，他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夜里显得有些诡异。
「很好。」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他没有碰她，只是俯身，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那就证明给我看，你的价值，值得我冒这个险。」
他的目光掠过她屏幕上那个被最小化的拓扑图窗口，意有所指。
「记住，林薇，在这个游戏里，一步踏错，满盘皆输。而输家的下场，通常不会太好。」
说完，他直起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转身朝门外走去。
「咖啡趁热喝。」走到门口，他脚步未停，丢下最后一句，「我不希望我的‘合作伙伴’，因为过度劳累而提前退场。」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林薇浑身脱力般坐回椅子上，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看着那杯依旧冒着热气的咖啡，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看穿了她隐藏的拓扑图，点出了王鑫这个节点的风险，是在警告她，也是在提醒她。他承认了“合作伙伴”的关系，虽然带着嘲讽。他最后那句似是而非的“关心”，更像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和掌控。
她端起那杯咖啡，浓郁的苦涩香气涌入肺腑。她没有喝，只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
然后，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点开了那个拓扑图。鼠标光标在王鑫的名字上停留了许久。
顾夜沉说得对，这很可能是个陷阱。但正如她所说，这是最快的路径。
而且……她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调出了王鑫那家科技公司更详细的注册信息、股东背景、甚至是一些网络上的痕迹。她利用顾夜沉开放的权限，接入了一个更庞大的商业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
突然，一条看似无关的信息引起了她的注意。王鑫的公司在一个月前，曾经以极低的价格，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手中，收购了一项关于“社区能源管理软件”的专利。而那个小公司的法人……曾经与宏宇集团的一个离职高管有过短暂的合作关系。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在她脑海中串联起来。
宏宇集团……他们或许也早就注意到了政策和风向的变化，并且提前做了布局！王鑫的公司，甚至可能本身就是宏宇集团暗中扶持的“白手套”！目的就是在竞标中，为他们自己或者合作伙伴增加筹码，或者……坑害竞争对手！
如果她贸然去接触王鑫，很可能不仅无法达成合作，反而会暴露自己的战略意图，甚至被对方将计就计，引入更深的陷阱。
好险！
林薇倒吸一口凉气。顾夜沉的提醒，并非空穴来风。他可能早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关联，只是冷眼旁观，看她是否会一头撞上去。
她关掉了关于王鑫的所有资料，将这个看似最优的选项彻底排除。
那么，换一条路。
她的目光在拓扑图上其他几个节点游移。那几家真正有技术实力的环保科技公司，背景干净，但价格高昂，且态度倨傲，难以在短时间内达成深度合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
难道真的要放弃这个方向？重新回到拼价格、拼资源的传统老路？那样的话，她在顾夜沉面前展现出的所谓“价值”，将大打折扣。
不行！
林薇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在脑海中飞速回顾着所有看过的资料，所有分析过的数据。
突然，一个被忽略的细节跳了出来。
那家拥有核心环保技术，但因为创始人脾气古怪、不擅商业运作而始终无法做大，最近更是陷入资金困境的——“绿源生态科技”！
这家公司拥有的某项废水处理和环境实时监测技术，非常契合“智慧零碳社区”的概念，而且成本相对可控。缺点是，创始人董教授极其固执，对合作方挑剔无比，之前几家大公司想收购或合作都被他轰了出来。
这是一个硬骨头，但也是一步险棋。如果啃下来，效果将远超与那些圆滑的商业公司合作。
最重要的是，这条路径，绕开了王鑫那个明显的陷阱，更加直接，也更加考验她自身的谈判和说服能力。
林薇睁开了眼睛，眸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她看了一眼旁边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没有犹豫，端起来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和力量。
她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命名为——“关于与绿源生态科技建立战略合作的可行性分析与接触方案”。
键盘敲击声再次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也更加坚定。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而这间办公室里的无声硝烟，才刚刚开始弥漫。
她知道，顾夜沉一定在某个地方，通过某种方式，注视着她的一切。她接下来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这一次，她不仅要避开陷阱，还要啃下最硬的骨头。
她要向他证明，她林薇，不仅仅是系统派来的任务者，更是他顾夜沉，在这场困局中，不可或缺的……破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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