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对峙的余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层层扩散,却终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抚平。表面上看,摄政王府与皇宫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但暗地里的较量,从未停止。
萧玦以“养伤”为由,将沈薇薇那“救驾之功”高高挂起,赏赐流水般送入王府,却绝口不提进一步封赏,堵住了悠悠众口,也让皇后和太后一方暂时找不到发作的借口。而萧煜,则彻底称病不出,宣武侯府门庭冷落,成了京城权贵避之不及的存在。
夜色深沉,摄政王府的书房内却灯火通明。
萧玦与几位心腹幕僚正在议事,沈薇薇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手中捧着一卷书,心思却全在那些关乎朝堂格局、边疆军务的讨论上。她并非插话,只是那双沉静的眼眸偶尔掠过地图上的某个节点,或是在听到某个名字时,会闪过一丝极快的锐芒。
“……北境狄戎异动,镇北军粮草调配需加快,但户部那边,以漕运旧账未清为由,一再拖延。”一位身着青衫的幕僚眉头紧锁。
“漕运旧账……”萧玦指尖敲击着桌面,目光转向沈薇薇,“林文正那边,动静如何?”
沈薇薇放下书卷,声音清晰:“他递了两次拜帖,我都让青黛以‘身体不适’回绝了。不过,他私下里已经按照义父的意思,开始暗中整理漕运亏空的账目,以及……经手之人。”
她顿了顿,补充道:“其中,牵扯到了皇后母族,承恩公府的一个管事,还有……兵部侍郎王崇的一个远房侄儿。”
书房内气氛微微一凝。承恩公府,王崇,这都是皇后一系的铁杆。
“看来,林文正是真的怕了,也真的想‘将功折罪’。”另一位幕僚捋须道。
萧玦眼中闪过一丝冷嘲:“墙头草罢了。不过,他递过来的这把刀,倒是够锋利。”他看向沈薇薇,“薇薇,你觉得,何时亮出这把刀最合适?”
沈薇薇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等。等他们先动。王崇调动京营守卫,绝不会只是为了施压。他们必然还有后手,我们若先动,反而落了口实。不如等他们自以为得计,露出破绽之时,再以此账目,雷霆一击,彻底斩断他们在朝堂和军中的这几条触手。”
她的分析冷静而精准,带着与她年龄和经历不符的老辣。
几位幕僚眼中都露出赞赏之色。这位王妃,绝非只有美貌与狠辣,更有洞察时局的智慧。
萧玦微微颔首,显然认同她的判断:“就依你所言。”
议事后,幕僚们悄无声息地退去。书房内只剩下萧玦与沈薇薇两人。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萧玦深邃的眉眼。他走到沈薇薇身边,握住她的手,指尖有些凉。
“这些日子,让你卷入这些纷争,辛苦了。”他低声道。
沈薇薇摇了摇头,反手握住他温热的大掌,感受着那令人心安的力量:“比起在侯府雪地里无声无息地跪着,我宁愿站在这里,与义父并肩,将这些魑魅魍魉一一清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萧玦凝视着她,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有些情绪,无需言表。
然而,这份深夜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突然!
“有刺客——!”一声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
紧接着,便是兵刃相交的刺耳锐响,以及侍卫们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保护王爷!王妃!”
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萧玦的贴身侍卫长浑身浴血,急声道:“王爷!王妃!有大批黑衣死士潜入府中,身手极高,直奔书房而来!请速随属下移驾密室!”
萧玦眼神瞬间冰寒,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他一把将沈薇薇护在身后,声音沉冷:“来了多少人?”
“不下三十之数!而且……府外似乎还有接应!”
话音未落,数道黑影已然如同鬼魅般冲破外围侍卫的阻拦,杀到了书房外的庭院!剑光在月色下闪烁着幽冷的寒芒,直指书房门窗!
“找死!”萧玦冷哼一声,并未选择退避,反而抽出了悬挂在墙上的长剑。他身为摄政王,亦是尸山血海中杀出的战神,岂会畏战而逃?
沈薇薇被他牢牢护在身后,看着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心中并无多少惧怕,只有一片冰冷的杀意。她知道,这场刺杀,绝非偶然!
“青黛!”她低喝一声。
一直隐在暗处的青黛如同影子般出现,手中握着一对短刃,眼神锐利如鹰,护在沈薇薇另一侧。
“杀!”外面的死士发出低沉的号令,攻势更加猛烈。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入书房,钉在梁柱、墙壁上,发出夺夺的声响。
萧玦剑光如龙,每一剑挥出,必有一名死士溅血倒地。他的武功显然远超这些刺客,但对方人数众多,且悍不畏死,一时间竟也被缠住。
混乱中,一名刺客似乎看出了沈薇薇是弱点,竟不顾萧玦的剑锋,拼着受伤,如同毒蛇般从侧面诡异的角度突进,淬毒的匕首直刺沈薇薇心口!
“薇薇小心!”萧玦目眦欲裂,想要回援却被两名死士死死缠住。
眼看匕首就要及身!
沈薇薇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而下!她几乎能闻到匕首上那腥甜的气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色身影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侧身,完全不顾自身空门大露,硬生生用后背替她挡住了这一击!
“噗嗤——”
匕首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是萧玦!
他竟在关键时刻,不顾自身安危,强行摆脱纠缠,用身体为她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义父!”沈薇薇失声惊呼,心脏仿佛在这一刻停止跳动!
那刺客见一击未能得手,目标又换成萧玦,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还想再刺,却被暴怒的萧玦反手一剑,直接削去了头颅!
热血喷溅了沈薇薇满脸,温热而粘稠。
萧玦身体晃了一下,后背靠近肩胛的位置,插着那柄幽蓝色的匕首,伤口周围的血液瞬间变成了暗黑色!
“王爷!”
“王妃!”
侍卫们终于冲破阻隔,蜂拥而入,将剩余的死士团团围住,局面瞬间被控制。
沈薇薇顾不得满脸的血污,一把扶住萧玦,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义父!你怎么样?”
萧玦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嘴唇泛起不正常的青紫色,但他依旧强撑着站稳,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
“无妨……皮肉伤……”他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却依旧锐利地扫过庭院中负隅顽抗的死士,对侍卫长下令,“留活口!”
“是!”
沈薇薇看着他后背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迅速蔓延的毒色,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窒息。什么算计,什么谋划,什么仇恨,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眼前这个为她挡刀的男人!
她猛地抬头,对青黛嘶声道:“快!传府医!把所有解毒圣药都拿来!快!”
她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惶急与恐惧。
萧玦低头,看着怀中女子煞白的脸和那双盈满了水光、却强忍着不肯落下的眼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他抬起未染血的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污,动作带着罕见的温柔。
“别怕……”他低声道,语气带着一丝安抚,“我不会有事。”
沈薇薇咬紧下唇,用力点头,扶着他,一步步走向内室。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看着他被府医围住,看着那柄淬毒的匕首被小心取出,看着黑色的血液被挤出,看着名贵的解毒丸被喂下……沈薇薇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一股巨大的后怕和难以言喻的情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冲垮了她一直以来的冷静与伪装。
她站在床边,看着趴在榻上、因解毒的痛苦而微微蹙眉的萧玦,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
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这个世上,终于有人,会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萧玦似有所觉,微微侧头,看到她脸上的泪痕,虚弱地勾了勾唇角,声音低哑:
“哭什么……我说过,天塌下来,有我给你撑着……”
沈薇薇用力抹去眼泪,俯下身,在他耳边,用一种近乎发誓的语气,一字一句道:
“萧玦,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的命。谁再敢伤你,我必让他……九族尽灭,永堕阿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与森寒。
窗外,厮杀声渐渐平息,夜色依旧浓重。
但有些东西,就在这个血色的夜晚,悄然改变,再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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