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清脆的惊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舞厅门口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从林卫东滑稽的舞姿和涨红的脸上，转移到了他胳膊袖口别着的那个亮闪闪的蝴蝶发卡上。
霓虹灯光流转，恰好打在那颗颗仿水钻上，折射出五彩斑斓、耀眼夺目的光芒。在这个物质相对匮乏、时尚元素单一的年代，这种简单直接的光彩，对年轻女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真的好闪啊！”
“是蝴蝶形状的！好看！”
“哪儿买的？没见过这种的……”
几个女孩立刻围了上来，眼睛发亮，指着林卫东袖子上的发卡叽叽喳喳，完全忽略了他刚才尴尬的表演。
成了！
林卫东心中狂喜，几乎要激动得跳起来，但他强行按捺住，立刻停止了扭动。吸引眼球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该回归正题了！
他赶紧蹲下身，打开尼龙袋，将里面那板最新款、琳琅满目的发卡全部展示出来，语气瞬间变得无比热情和专业，仿佛刚才那个尬舞的傻小子不是他：
“各位美女，好眼光！这是最新从广州过来的款式，全市独一份！你看这水钻，多亮！这造型，蝴蝶、星星、花朵，戴上去跳舞，灯光一照，全场焦点肯定是你！”
他拿起一个星星发卡，对着霓虹灯晃了晃，光芒四射。
“多少钱一个？”最先开口的那个圆脸女孩急切地问，眼睛几乎粘在了发卡上。
“五毛钱一个！实惠又漂亮！”林卫东报出价格，同时拿起旁边袋子里处理的老式黑色发卡，“要是想简单点，这种黑色的，结实耐用，一毛钱俩！搭着买也行！”
这个价格策略是他早就想好的。新款五毛，瞄准追求时髦、有一定消费能力的女孩；老款一毛钱俩，走量，满足不同需求，也显得他的货品丰富。
“五毛钱……有点小贵啊。”圆脸女孩旁边一个梳着马尾的同伴小声嘀咕，但眼睛也没离开那些亮闪闪的发卡。
“美女，这还贵啊？”林卫东立刻接话，拿起发卡展示细节，“你看看这做工，这亮度！戴一年都不会过时！去百货大楼看看，随便一个普通发卡都得两三毛，还没这个好看呢！五毛钱，你买的是最新潮的款式，是跳舞时候的自信！”
他这话说到了女孩们的心坎上。来舞厅跳舞，不就是图个开心、图个展示自己吗？
“给我拿一个！就要那个蝴蝶的！”圆脸女孩不再犹豫，率先从口袋里掏出五毛钱，递给林卫东。
“好嘞！美女有眼光！这个蝴蝶配你发型最好看！”林卫东动作麻利地取下女孩指定的发卡，小心地帮她别在刘海侧边，又拿起袋子里一个小块的旧镜子（这是他下午在整理货品时特意找出来备用的）给她照。
女孩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亮闪闪的蝴蝶在她发间振翅欲飞。
“哇！真好看！”其他女孩见状，再也忍不住了。
“我也要一个！我要那个星星的！”
“给我拿那个粉色的花朵！”
“我要两个！能不能便宜点？”
生意瞬间火爆起来！
林卫东被一群姑娘团团围住，收钱、取货、帮戴、介绍，忙得不可开交，额头刚擦干的汗水又冒了出来，但他心里却乐开了花，动作又快又稳，脸上始终带着热情的笑容。
五毛，五毛，又一个五毛……皱巴巴的毛票不断塞进他手里，他小心地塞进裤子口袋，感觉那里面正在汇聚着希望。
也有嫌贵的，或者兜里钱不多的，林卫东就适时推荐一毛钱俩的老式发卡，或者颜色稍逊但价格不变的其他新款，总之尽量不让任何一个潜在客户流失。
旁边卖冰棍的老太太和等着入场的男青年们都看呆了。他们没想到这个刚才看起来像疯子的家伙，居然真的把生意做成了，而且还这么火爆！
舞厅检票的工作人员原本想过来驱赶这个“影响秩序”的家伙，看到这场面，也暂时停下了脚步，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
然而，好运并非一直眷顾。
就在林卫东忙得晕头转向，口袋里已经塞了差不多三四块钱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
“哎！谁让你在这摆摊的？有手续吗？”
林卫东心里咯噔一下，抬头一看，心里顿时叫苦。是两个戴着红袖标的市场管理委员会的人（俗称市管队），正板着脸拨开人群走过来。他们显然是被这边的热闹吸引过来的。
刚刚还围得水泄不通的女孩们顿时像受惊的鸟儿一样散开一些，紧张地看着市管队员。
完了！怕什么来什么！
林卫东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大脑飞速运转。硬扛肯定不行，求饶估计也没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个最先买了发卡的圆脸女孩突然开口了，语气带着点撒娇和不满：“哎呀，同志，我们就买个发卡怎么了？又没碍着谁？你看他多不容易啊！”
“就是就是！这发卡多好看啊！百货大楼都没得卖！”另一个女孩也壮着胆子帮腔。
“人家也没占道，就在这角落一会儿……”
“马上舞会就开始了，买了我们就进去了……”
女孩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她们正买到兴头上，眼看心仪的发卡就要到手，突然被打断，自然有些不乐意。
市管队的人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引起“民愤”。他们看了看林卫东脚边那个不大的尼龙袋，确实不算严重占道经营，又看了看一群叽叽喳喳、情绪不满的年轻女孩，似乎也有些棘手。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市管队员皱了皱眉，对林卫东呵斥道：“这里不许摆摊！赶紧收拾东西走人！再让我们看见，就没收你的东西！”
虽然语气严厉，但显然有了通融的意思，只是驱赶，并没有真的要没收或罚款。
林卫东瞬间心领神会，知道这是女孩们帮了他大忙！他连忙点头哈腰，态度极其诚恳：“对不起对不起！同志，我这就走！这就走！绝不再给您添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飞快地将散落的发卡收进尼龙袋，拉上拉链。
两个市管队员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又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围观的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也渐渐散去。舞厅音乐声变大，人们开始检票入场。
林卫东背上尼龙袋，对着刚才帮腔的几个女孩投去感激的目光，尤其是那个圆脸女孩。圆脸女孩对他俏皮地眨眨眼，跟着同伴开心地进了舞厅。
危机解除！
林卫东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后背又是一层冷汗。太险了！刚才差点就血本无归！
他不敢再多停留，立刻转身离开舞厅门口这个是非之地。
走到一个僻静的街角，他迫不及待地靠墙蹲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颤抖着手，将口袋里那堆毛票全都掏了出来。
借着远处路灯昏暗的光线，他一张一张地仔细清点。
五毛的，两毛的，一毛的……还有不少一分两分的硬币。
清点完毕，总共是三块七毛五分钱！
减去他四块钱的本金（那五毛管理费丢失不算），这意味着，在刚才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净赚了……负三毛？不对，不能这么算。他的本金买了货，货卖出去才是钱。
他快速计算：新款发卡卖掉了七个（3.5元），老式发卡和头绳卖掉了五组（一毛钱俩，收入0.5元，但成本极低，几乎全是利润），总收入3.7元，加上手里还剩的货（五个新款和大量老款）……
虽然还没回本，但现金流已经回来了大半！更重要的是，他验证了这条路子的可行性！新款发卡的需求是真实存在的！而且是暴利！
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兴奋感冲散了之前的惊恐和疲惫。他紧紧攥着手里那叠汗涔涔的毛票，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这是他自己挣来的钱！是重生后的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收入！
虽然微不足道，却重逾千斤！
他小心地将钱分开藏好，大部分塞进内衣口袋，只留了几毛钱零钱在外面。
现在该怎么办？继续找地方卖？还是见好就收？
舞厅门口不能再去了，市管队可能还会巡逻。其他地方晚上人流分散，效果未必好。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完全黑透。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回家！
这个念头冒了出来。秀兰和小小还在家等着他。他需要把这个好消息带回去，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进展，也足以提振士气，巩固那脆弱的信任。
而且，他需要休息，需要为明天做准备。夜市明天就正式开始了，虽然他没申请到摊位，但他已经找到了另一个或许可行的思路……
打定主意，林卫东背起明显轻了一些的尼龙袋，脚步轻快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盘算着明天的事情。批发市场那个南方老板那里，还能不能进到货？要不要再去找他？本钱还不够，得想办法把剩下的货尽快出手……
远远地，看到了那间亮着昏黄灯光的小平房。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些，既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秀兰会是什么反应？
他推开虚掩的房门。
一股玉米面糊糊的味道扑面而来。李秀兰正坐在桌边，就着一盏小台灯缝补小小的衣服。小小已经睡了，躺在床上，呼吸均匀。桌子上扣着两个碗，显然是为他留的晚饭。
听到门响，李秀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他，里面有担忧，有焦虑，也有一丝潜藏的期待。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他肩上的尼龙袋，似乎比早上瘪了一些。
“回来了？”她声音不高，带着试探，“……吃了没？锅里还有糊糊。”
“还没。”林卫东放下袋子，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卖出去一些。”
李秀兰缝补的动作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林卫东擦干手，走到桌边，从内衣口袋里掏出那叠 carefully folded（仔细叠好）的毛票，总共三块钱（他留下了七毛五分做明天的本钱），轻轻放在李秀兰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今天卖的钱。本钱还没完全回来，但快了。”他尽量轻描淡写，省略了所有的惊险和尴尬。
李秀兰看着那三块钱，眼睛猛地睁大了，拿着针线的手都抖了一下。
三块钱！差不多是她大半个月的工资！他一天……不，大半天就挣回来了？虽然他说本钱没回（她心里估算那戒指至少值四块），但这实实在在的三块钱，冲击力是巨大的！
她放下针线，拿起那摞钱，手指微微颤抖地一张张抚平，叠好。钱币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汗渍。
她抬起头，看着林卫东。丈夫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光彩和……自信？
“你……你真去摆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似乎还是难以相信，“在哪儿卖的？没人撵你？”
“去了个热闹地方。”林卫东含糊道，拿起扣着的碗，里面是温热的玉米糊糊，他大口吃起来，饿极了的样子，“没事，我机灵着呢。”
李秀兰不再追问，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狼吞虎咽，又看看手里那三块钱，再看看床上熟睡的女儿，眼圈微微泛红，但这一次，似乎不仅仅是悲伤，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希望。
她起身，从角落里拿出一个旧铁盒子，小心地将三块钱放进去，和之前那四块钱放在一起。盒子里有了七块钱了。距离九块钱的房租，只差两块。
也许……也许他真的能做到？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真实地在她心里萌生。
林卫东吃完糊糊，感觉身上暖和了许多。他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到床板上。身体极度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脑子里还在不断复盘今天的得失，规划着明天。
“明天……”李秀兰吹灭了台灯，在黑暗中轻声开口，语气不再是全然的质疑，而是带上了一丝询问，“还去吗？”
“去！”林卫东的回答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而且，得换个法子。夜市今天没申请到摊位，但我想到别的办法了。”
“什么办法？”
“明天我去趟批发市场，再进点货。然后……我去夜市那边转转，就算没摊位，也能做买卖。”林卫东的声音在黑暗中透着一种沉稳的决心，“具体你别问了，等我消息就行。”
李秀兰沉默了。若是以前，她肯定觉得他又在吹牛说大话。但今天这实实在在的三块钱，让她选择了沉默，甚至……有一丝微弱的相信。
“睡吧。”她翻了个身，轻声说。
夜渐渐深了。劳累了一天的林卫东也终于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后，李秀兰又悄悄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打开那个铁盒子，把里面的七块钱数了一遍又一遍。然后，她看向熟睡的丈夫，眼神极其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透，林卫东就起来了。他揣上昨天留下的七毛五分钱，背上剩下的货，准备再次前往批发市场。他要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用这点钱和剩下的货，再从那个南方老板那里淘换些新品，或者想想别的办法。
李秀兰也起来了，默默给他热了昨晚剩下的糊糊，看着他吃完。
“小心点。”在他出门时，她低声说了一句。
林卫东重重点头，推门而出。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充满了希望的味道。他深吸一口气，大步流星地朝着批发市场走去。
经过昨天那个胡同口时，他看到那个卖鞋垫的老太太已经出摊了。老太太也看见了他，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林卫东也笑着回应，心情很好。
很快，他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批发市场。里面依旧人潮涌动，喧嚣鼎沸。
他轻车熟路地直奔最里面那个南方老板的摊位。
然而，离得还远，他就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南方老板的摊位前，围了比昨天多得多的人！大部分都是些穿着打扮像是小商贩的人，正争先恐后地喊着要货。
“老板！那种带钻的发卡！给我来五板！”
“我要三板！星星和蝴蝶混搭！”
“还有没有？还有没有？我全要了！”
南方老板忙得满头大汗，脸上笑开了花，一边收钱一边喊：“都有都有！别急别急！新到的货！量大管饱！还是三块五一板！”
林卫东心里猛地一沉，挤进人群一看，只见摊位上挂满了和他昨天进的一模一样的、亮闪闪的水钻发卡！数量极多！
他的“独一份”优势，只维持了一天，就消失了！
竞争，来了！
而且是大规模的、价格透明的、赤裸裸的竞争！
他手里的这批剩货，以及他原本设想的利用信息差快速周转的计划，瞬间面临着巨大的挑战！
林卫东站在拥挤的人群外，看着眼前火爆抢购的场面，刚刚还充满希望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怎么办？
他的大脑再次飞速运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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