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抉择与豪赌
安民城议事厅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剧烈摇曳,火星溅在案几的竹简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柳清颜刚说完公孙瓒的要求,陈莽就像被点燃的炮仗,猛地一拍桌子,案上的陶碗 “哐当” 翻倒,里面的凉茶水顺着木纹漫开,浸湿了摊开的粮秣账册。
“五千石?一千套铁甲?这老东西是疯了还是瞎了!” 陈莽的吼声震得屋顶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他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手臂上的肌肉青筋暴起,“上个月给马邑送粮,咱们就已经把春小麦的三成挪走了!现在安民城的粮仓里,连两万石都不到,还得留着给守城的弟兄当口粮,他公孙瓒张口就要五千石,是想让咱们喝西北风吗?”
说着,他一把抓过账册,狠狠摔在地上:“你看!你看!这上面写着,铁甲工坊这个月就出了三百套,还全是给并州营老卒补的!一千套?把咱们自己穿的扒下来给他,都凑不齐数!”
徐衍蹲下身,捡起被摔得褶皱的账册,手指拂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朱笔批注 ——“安民城守军月耗粮一千二百石”“铁山堡军械库铁甲库存二百七十三套”“马邑求援需粮三千石”,每一笔都像一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走到张恒面前,声音带着罕见的颤抖:“主公,不是衍不愿争,是实在争不了。若真把粮食和铁甲给了公孙瓒,不出十日,安民城的士兵就得饿肚子,城防也会空防 —— 文丑的大军就在城南三里,他要是知道咱们军械短缺,必会立刻攻城!”
厅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张恒站在地图前,手指死死按在 “文丑营寨” 的标记上,指腹蹭得墨色标记晕开一片。他能清晰地想起昨日站在城头看到的景象:袁绍的士兵正在夯土筑营,黑色的帐篷像一片乌云,遮住了南面的天空;远处的粮车源源不断地往营里运粮,而安民城的百姓已经开始用野菜掺着少量粟米煮粥,孩子们饿得直哭。
他闭了闭眼,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 界桥之战后公孙瓒的狼狈,苏仆延捏着 “震天雷” 碎片时的贪婪,张杨在马邑城头眺望匈奴草原的背影,还有柳清颜从易京回来时满是泥泞的襦裙。数据在意识里疯狂冲撞:答应公孙瓒,资源缺口达七千石粮、八百套铁甲;不答应,三日后文丑攻城,公孙瓒按兵不动,黑山军腹背受敌,败亡概率九成。
“真的… 没有别的路了吗?” 张恒低声呢喃,目光再次扫过地图,最终落在了东北角那片用虚线标注的区域 —— 乌桓峭王苏仆延的势力范围。上次苏仆延来安民城,临走时还拉着他的手说 “张将军的铁器,比匈奴人的弯刀好用多了,下次还要多换些”,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藏不住对铁器的渴望。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火苗般窜了起来。
“答应他。”
张恒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却迸发出骇人的光芒,烛火映在他眼底,像两团跳动的火焰。
“主公?!” 陈莽和徐衍同时惊呼,连一直沉默的柳清颜都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但我们没有那么多粮食和铁甲。” 张恒话锋一转,伸手从案上拿起一支笔,在地图上画出一条从乌桓到易京的虚线,“我们可以‘借’。”
“向谁借?” 徐衍踉跄后退一步,扶着案几才站稳,“袁绍?曹操?他们巴不得咱们早点死!”
“向乌桓人借!” 张恒的声音掷地有声,震得厅内众人都愣住了,“柳清颜,你立刻派人去见苏仆延,就说我张恒愿与他立誓 —— 以黑山军未来三年的铁器供应份额为抵押,向他借五千石粮食,还有能换一千套铁甲的皮毛、牲畜。告诉他,这些皮毛牲畜,他可以拿去跟常山、中山的豪强换粮食,也可以自己留着做皮甲;而未来三年,他要多少铁器,咱们就给多少,价格比现在低一成!”
“这… 这是空手套白狼啊!” 徐衍的声音都变了调,“苏仆延是乌桓峭王,精于算计,他怎会相信咱们能履约?万一他不肯,或者拿了好处不借粮,咱们怎么办?”
“他会借的。” 张恒的语气异常坚定,手指敲了敲地图上的 “雁门郡”,“苏仆延一直想跟匈奴争雁门的草场,却缺铁器武装部落。咱们的铁器比汉人的制式兵器锋利,他上次买了三百柄环首刀,回去后就打赢了匈奴的小部落 —— 他需要咱们的铁器,比咱们需要他的粮食更迫切。而且,皮毛牲畜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乌桓草原上有的是,可三年稳定的铁器供应,是他求之不得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让使者带一把咱们新造的环首刀去,让他看看咱们的铁器质量。告诉他,只要他肯借,这把刀就当是定金。”
柳清颜站在一旁,眉头微微蹙起:“主公,即便苏仆延肯借,粮食和皮毛牲畜运到易京,至少需要七日。公孙瓒要十日内送到,时间太紧了。”
“所以要分两步走。” 张恒看向柳清颜,语气斩钉截铁,“你先写一封信,派人快马送回易京,告诉公孙瓒,粮食和铁甲十日内必到,让他先出兵袭扰渤海 —— 我们给他的情报,足够他拿下袁绍的两个粮仓。他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才会相信我们有诚意。另外,把河间国的兵力部署图也给他,标注出袁绍的薄弱点,让他知道,联手对他只有好处。”
“可… 若是苏仆延中途变卦,或者公孙瓒拿到情报却按兵不动,咱们就全完了。” 徐衍的声音里满是担忧,他看着张恒,像在看一个赌徒,“这太冒险了,主公,咱们能不能再想想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了。” 张恒的声音突然嘶哑,他走到徐衍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徐先生,你以为我想赌吗?可现在,咱们就像站在悬崖边上,后面是文丑的刀,前面是公孙瓒的要价,不跳下去,就得被砍死。跳下去,还有一丝可能抓住藤蔓活下去。”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厅内所有人:“赢了,咱们能争取到至少一个月的喘息时间 —— 文丑回援渤海,马邑的压力会减轻,咱们也能趁机补充粮草和军械;输了,不过是比现在多活几天,早晚都是死。”
陈莽盯着张恒,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拔出腰间的环首刀,“哐当” 一声插在案上:“娘的!赌了!老子从跟着主公那天起,就没怕过死!不就是借粮吗?不就是跟乌桓人打交道吗?只要能打赢袁绍,老子就算去草原上跟苏仆延喝酒,都愿意!”
并州营的将领们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络腮胡将领往前一步,抱拳道:“主公,末将等跟着张将军在马邑杀匈奴,就没怂过!这次也一样,您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徐衍看着众人的神情,又看了看张恒眼中的决绝,终于长叹一声,将手中的账册放在案上:“罢了… 主公既有决断,衍便尽力辅佐。我这就去安排粮仓和军械库的清点,就算凑不齐,也得先把能调动的资源列出来,给苏仆延的使者一个准信。”
柳清颜也躬身行礼:“属下这就去写信,让最快的斥候骑马去易京和乌桓草原,争取明日一早出发。”
张恒看着眼前的众人,心中一阵滚烫。他走到地图前,伸手将 “文丑营寨” 的标记划掉一道,又在 “乌桓” 和 “易京” 之间画了一个大大的 “盟” 字。烛火再次摇曳,映得众人的影子在墙上晃动,像一群即将冲向战场的战士。
黑山军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此刻正扬起残破的船帆,朝着汹涌的怒海驶去。前方是暗礁还是生路,无人知晓,但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准备与命运豪赌这最后一次 —— 胜则生,败则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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