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字如一道惊雷,劈开了重重迷雾,却也将更深的黑暗显露出来。周廷儒亡妾苏映兰,一个早已湮没在尘埃中的名字,竟然通过一支点翠银簪,以如此诡异的方式重新浮现。
北镇抚司内部关于周府的案卷早已封存,镇抚使显然不愿再节外生枝。沈佥事依旧昏迷。我无法通过正规途径申请南下调查,那无异于自我暴露,告诉所有人我仍在私下追查周府旧案,必然引来猜忌甚至杀身之祸。
但我必须去扬州。这支银簪和背后的“兰”字,是唯一的线索,也可能是解开周府案背后真正阴谋、乃至沈佥事遇刺真相的关键。更重要的是,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或许也与那神秘莫测的“柳姑娘”息息相关。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离开京城,且不引起任何怀疑。
机会很快来了。南直隶(南京)镇守太监府发出一份例行公函,请求北镇抚司协查一桩涉及漕运小吏贪墨的陈年旧案,需要派员前往扬州调阅一些旧档。这类跨地域的协查请求通常繁琐且无关紧要,往往被司内视为苦差,无人愿往。
我主动向分管文案的一位千户请缨,表示愿往扬州公干。那千户正为此事头疼,见我这个新晋的“试百户”如此“识趣”,自然乐得成全,很快便办理好了公文勘合,甚至还好心地批了少许盘缠。
一切准备就绪。我没有携带任何与北镇抚司明显相关的物品,那身试百户的官服也压在了箱底。我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衫,扮作一个赴外地公干的低阶吏员,背上简单的行囊,那支点翠银簪被我用油布仔细包裹,贴身藏好。
离京那日,天色阴沉,细雨靡靡。我回头望了一眼北镇抚司那森严的门楼,心中并无多少离愁,反而有种脱离牢笼、奔赴未知的决绝。
一路南下,车马劳顿。越往南走,战争的阴影似乎就越淡,运河两岸逐渐显现出繁华景象。但我无心观赏,脑中不断推演着到达扬州后的计划。
如何查访一个死了可能近十年的官员妾室?从何入手?
周廷儒在扬州老家尚有族人,但经过京中巨变,必然风声鹤唳,难以接近。苏映兰的娘家?她既是才女,娘家或许并非寻常百姓。扬州府衙的旧档?或许能查到她的户籍、婚配记录,但更深的秘密必然无从记载。
我需要一个更隐秘的切入点。
数日后,船只抵达扬州码头。烟雨蒙蒙中的扬州,果然如诗词中所描绘那般,富庶、精致,带着一丝慵懒的颓靡气息,与京城的肃杀截然不同。
我并未立刻前往府衙投文办差,那只是个幌子。我先在城中找了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然后开始以游学书生和收购古籍字画为名,在茶楼、书坊、古玩店流连。
我的目标很明确:打听一切与已故周廷儒侍郎、以及其亡妾苏映兰相关的轶事传闻。尤其是那些官面文章不会记录的、流传于市井之间的碎语闲言。
起初几日,并无收获。周廷儒官居京城,其在扬州的老家并非显赫望族,关注者不多。苏映兰的名字更是鲜有人知。
直到我来到一处专营古籍残卷的偏僻书铺。店主是个眼神浑浊的老秀才,一听我打听周廷儒,便摇头晃脑地说些“周侍郎诗文书画皆佳,可惜为官不慎”之类的套话。但当我不经意间提到“听闻其早年有一位才情卓绝的苏氏夫人,可惜红颜薄命”时,老秀才浑浊的眼睛忽然闪了一下。
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客官也知苏大家?”
苏大家?这个称呼让我心中一动。
“略知一二,惜其早逝。”我故作叹息。
老秀才似乎找到了知音,话匣子打开了些:“唉,苏大家那真是谪仙般的人物,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尤其一手簪花小楷和工笔花鸟,当年在扬州可谓一绝!多少名士求其一字而不可得。只可惜……嫁入周家后便深居简出,后来更是……唉,听说郁郁而终,可惜了啊……”
“郁郁而终?”我捕捉到这个词。
“是啊,听说周侍郎进京后,她独自留在扬州老宅,心情郁结,身体日渐孱弱……具体就不清楚了,周家对此事讳莫如深。”老秀才叹了口气,从柜台下摸索出一本残破的诗集,“喏,这是苏大家早年与友人们唱和的诗集,刻印不多,如今怕是孤本了,老夫也是偶然得之。”
我接过诗集,扉页已经缺失,内页纸张泛黄脆弱。诗作清丽婉约,才情横溢。但在诗集最后一页的空白处,我却发现了几行极其细小的、用朱砂写就的批注,字迹与诗稿不同,显得急促而潦草,似乎是无意中写下的:
“……兰心蕙质,奈何困于金笼……近日心神不宁,似有隐忧,常于夜半独自对画垂泪……所绘之《幽兰图》,竟带肃杀之气,恐非吉兆……”
《幽兰图》?肃杀之气?
我强压心中激动,买下了这本诗集。回到客栈,我反复研读那几行朱砂批注。这似乎是某个与苏映兰极为亲近的人(或许是丫鬟、姐妹)写下的日记碎片,透露出苏映兰在周家并不快乐,且有极大的恐惧和隐忧,甚至其画作都透露出不祥之兆。
她因何恐惧?因何垂泪?《幽兰图》又在哪里?
这条线索,比我想象的更加诡异,也更加……接近某个可能存在的、被精心掩盖的真相。
苏映兰之死,恐怕绝非“郁郁而终”那么简单。
扬州烟雨,似乎也掩盖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血腥往事。
我的调查,终于找到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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