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日,潮湿而闷热。莲花楼停在一处靠近山涧的竹林深处,以躲避酷暑。火麟飞新换上的“改良版生命维持装置”效果更佳,配合着持续服用的“强化药剂”,李莲花的身体状况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甚至偶尔能感觉到体内沉寂多年的内力有了一丝微弱的复苏迹象。
然而,身体的些许好转,却似乎触动了更深层的东西。那些被碧茶之毒侵蚀、被漫长岁月尘封的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尤其是在夜深人静之时。
这一夜,月朗星稀,竹影摇曳。李莲花服过药后,本已躺下,却毫无睡意。胸口的玉牌散发着恒定的暖意,脑海中却闪过一些支离破碎、光怪陆离的画面——冰冷的雨夜、破败的屋檐、饥饿的绞痛、还有……一个模糊却坚定的、挡在他身前的瘦小身影。
他坐起身,轻轻按着太阳穴,眉头微蹙。
“莲花?怎么了?又不舒服了?”睡在旁边的火麟飞立刻惊醒,紧张地凑过来,掌心习惯性地贴上他的后心,渡来一丝温和的内力。
那暖流涌入,并未缓解头痛,反而像是钥匙,打开了记忆深处某把生锈的锁。更多的画面涌现出来,带着久远而真切的悲苦与无助。
“火兄……”李莲花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和沙哑,“我……好像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
火麟飞一愣,随即坐到他对面,神情认真起来:“想起什么了?慢慢说,别急。”
李莲花闭上眼,努力捕捉着那些闪回的片段,断断续续地讲述:
“好像……是在一个很冷很破的地方……下雨,没东西吃……有人欺负我们……总有一个……比我大一点的孩子,挡在我前面……他很瘦,但很凶,会跟那些大孩子抢吃的,抢到了就先给我……”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那些脆弱的记忆。
“我记得……他好像……叫过我‘弟弟’……他怀里,好像一直揣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饼……”
火麟飞静静地听着,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没有打断,只是握住了李莲花微凉的手,无声地给予支持。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后来……好像发生了很可怕的事……很多人,拿着刀……火光,哭声……那个护着我的孩子,拉着我拼命跑……再后来……我好像病了,很重……他把我藏在一个草堆里,说去找吃的……就再也没回来……”
说到这里,李莲花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段被遗忘的、关于家族惨祸和与至亲生离死别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痛楚:“不是单孤刀……一直保护我的人,不是他!”
火麟飞心中一紧:“那是谁?”
“是……李相显。”李莲花吐出这个名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脸色苍白如纸,“我的……亲哥哥。”
真相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所有模糊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为何单孤刀会对幼年之事语焉不详;为何他对自己这个“师弟”时而亲近时而微妙;为何他会坚信自己是李相显,是南胤血脉……因为,真正经历过那段乞讨流浪、相依为命岁月的人,是李相夷和李相显!单孤刀,他根本不在那段记忆里!
“是哥哥……临死前,把玉佩交给了单孤刀……”李莲花的声音带着哽咽,“他让单孤刀照顾我……可单孤刀……他后来也病了,发了高烧,忘了前事……被师父师娘收养……他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哥哥的嘱托……甚至……可能在被别有用心之人找到后,被灌输了错误的记忆,以为自己才是李相显,才是那个该被照顾、该肩负起‘复国大业’的人……”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讽刺。一场高烧,一次记忆的错位,竟造就了如今这般荒唐而残酷的局面。他寻找了五年的师兄,不仅活着,还活成了他哥哥的身份,活在了一个被人精心编织的谎言里。
火麟飞听得心潮澎湃,既为李莲花找回真实记忆而欣慰,又为这阴差阳错的命运感到愤怒和心疼。他用力握紧李莲花的手:“莲花!你想起来了!这才是真相!单孤刀他根本就是个冒牌货!他被人利用了!”
李莲花靠在车壁上,疲惫地闭上眼,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这迟来了十数年的真相,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痛苦和茫然。哥哥李相显早已为了护他而死去,而那个本该受托照顾他的师兄,却成了如今最大的敌人。
“难怪……难怪我总觉得,小时候的单孤刀,虽然对我也好,但那种感觉……和记忆深处那个拼死护着我的身影,不一样。”李莲花喃喃道,“原来,我一直认错了人。我把对哥哥的依赖和感情,寄托在了师兄身上……”
而单孤刀,或许在潜意识里,也始终无法完全代入“兄长”的角色,才会在日后生出嫉妒与不甘,最终走向背叛。
“莲花,这不是你的错。”火麟飞看着他脆弱的样子,心疼得无以复加,将他轻轻揽入怀中,“是那些幕后黑手太可恶!是他们篡改了记忆,利用了单孤刀!你和你的哥哥,都是受害者!”
李莲花靠在火麟飞温暖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那份毫无保留的支持,剧烈波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他抬起头,擦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坚定:“不错。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既然想起了真相,就更不能让他们继续错下去。”
他看向火麟飞:“单孤刀……师兄他,也是这场阴谋的受害者。他被人蒙蔽,活在虚假的身份和使命中。万圣道和背后的主使,不仅利用他,更玷污了我哥哥的名誉。”
“我们要揭穿这个谎言!”火麟飞立刻道,“把真相告诉单孤刀!让他清醒过来!”
李莲花却摇了摇头,目光深邃:“没那么简单。记忆的篡改非一日之功,更何况他如今深陷万圣道,被无数人奉为‘主上’,权势熏心。贸然告知,他非但不会信,反而会打草惊蛇,引来杀身之祸。我们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找到能让他不得不信的铁证!”
“铁证?”火麟飞皱眉思索,“比如……那个玉佩?或者,找到当年知情人?”
“玉佩在单孤刀手中,被他视为身份象征,难以取得。”李莲花沉吟道,“知情人……事隔多年,恐怕早已被灭口或隐匿。不过……”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既然他们能伪造记忆,就必然有痕迹。南胤秘术中,或有操控人心、篡改记忆的法门。迟姑娘或许知道些什么。而且,万圣道内部,也未必铁板一块。角丽谯对单孤刀,恐怕也并非全然忠心。”
一个更为缜密的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成形。不仅要解毒,要寻找圣物,更要借此机会,潜入万圣道核心,揭开这桩延续了十数年的身份谜案,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这一夜,李莲花失去了一个虚假的“兄长记忆”,却找回了真实的血脉根源和惨痛过往。前路虽更加艰险,但目标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看向窗外皎洁的月光,仿佛看到了哥哥李相显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
哥哥,你放心。你的弟弟长大了,他会弄清楚一切,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代价。也会……尽力拉回那个迷失在谎言里的师兄。
火麟飞看着他坚毅的侧脸,知道那个运筹帷幄、智计深沉的李相夷,正在一点点归来。他握紧拳头,心中充满了斗志:
莲花,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到底!咱们一起,把这摊浑水搅个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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