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局终究没有下完。
当窗外的雨声渐渐歇下,只余下屋檐滴水的嗒嗒轻响时,棋盘上还是那副难分难解的态势。黑棋大势磅礴,白棋根基稳固,几处纠缠厮杀,谁也奈何不了谁。
陆震云捏着一颗黑子,看了棋盘良久,最终将棋子“嗒”一声丢回棋罐里。“雨停了。”他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顾清翰也缓缓放下一直捻在指间的白子,抬眼看向窗外。夜色深沉,但雨确实停了,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零星的光。“是啊,”他轻轻吁了口气,像是才从棋局的专注里回过神来,“时候不早,我该告辞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长衫。
陆震云也站了起来。“我让车子送你。”他说得理所当然,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顾清翰下意识地想推辞。从陆公馆到学校不算太远,雨也停了,走走无妨。但他看向陆震云,对方的神情很平静,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意味。他想起上次夜间独行遇到的麻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成了:“那就……有劳陆先生了。”
陆震云微微颔首,没再多说,率先朝客厅外走去。顾清翰跟在他身后。
佣人早已机灵地去叫醒了司机。一辆黑色的汽车无声地滑到公馆大门前的滴水檐下停稳。司机是个沉默的中年人,穿着干净的短褂,下车拉开了后座车门,垂手等候。
夜里的空气带着大雨洗刷后的清新,但也透着深深的凉意。顾清翰忍不住轻轻瑟缩了一下。
两人走到车旁。陆震云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刻让顾清翰上车。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侧过头对旁边的佣人低声吩咐了一句。那佣人点头,快步转身又进了公馆。
顾清翰有些疑惑,但没多问,只是安静地等着。
不过片刻,那佣人又出来了,手里捧着一把伞。那是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柄是深色木质,打磨得十分光滑,伞骨看起来是金属的,收束得紧紧实实,透着一种简洁而结实的美感,与陆震云给人的感觉很像。
陆震云从佣人手里接过伞,然后很自然地递向顾清翰:“拿着。”
顾清翰一愣,忙摆手:“不用了,陆先生。雨已经停了,况且……”
“夜里天气说不准。”陆震云打断他,手依然伸着,伞横在两人之间,“说不定路上又下。拿着。”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那柄伞就停在那里,仿佛顾清翰不接过去,就不会收回。
顾清翰看着那伞,又看看陆震云没什么表情的脸。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把伞。“谢谢陆先生。”他轻声道谢,手指握住了光滑微凉的伞柄。
奇怪的是,木质伞柄握在手里,并不像想象中那般冰凉,反而似乎隐隐残留着一点温度,像是被人握了很久。顾清翰的心莫名跳快了一拍。
“下次带来便是。”陆震云看着他接过伞,又说了一句,语气依旧平常,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借出去一把伞,下次记得还回来,天经地义。
顾清翰握着伞,点了点头:“好。”
陆震云不再多说,朝他示意了一下车门。
顾清翰矮身坐进汽车后座。车内很干净,有一股淡淡的皮革和烟草混合的味道。司机轻轻关上车门,发出沉闷的声响。
透过车窗,顾清翰看到陆震云还站在屋檐下,身形挺拔,目光似乎落在车上。顾清翰朝他微微颔首示意。陆震云也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车子缓缓启动,平稳地驶离了陆公馆的大门,将那座灯火通明的宅子和门口那个孤独的身影留在了后面。
街道上很安静,湿漉漉的路面映着路灯昏黄的光,像一条流淌的河。两旁的店铺大多打烊了,只有偶尔一两家还亮着灯,窗户上蒙着一层水汽。
车开得不快,很稳。顾清翰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脑子里却还有些纷乱。今晚的一切都有些出乎意料——突如其来的大雨,那一盘未下完的棋,还有此刻他手中这把精致的黑伞。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伞上。鬼使神差地,他手指微微用力,捏住了收束伞面的金属扣,轻轻一掰。
“咔哒”一声轻响,紧绷的伞面骤然松弛开来。他握住伞柄,慢慢将伞展开。
伞的内里是深色的绸面,质地很好,撑开后显得很大,足以完全遮蔽风雨。车内空间有限,伞面轻轻碰到了车顶,顾清翰小心地将它倾斜了一些。
就在这时,借着车内昏暗的光线,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伞骨与伞柄连接处的金属部件。那里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他凑近了些,仔细看去。
那是一个字。刻得很深,笔画清晰,但字体不大,需要仔细看才能辨认。
是一个“云”字。
刻痕并不新,边角处甚至有些细微的磨损,显然存在已久。这个字静静地镌刻在那里,沉默地宣告着这把伞的归属。
顾清翰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那个冰冷的刻字,指尖沿着笔画的凹槽轻轻摩挲。一下,又一下。
他的神情在昏暗的车厢里变得有些复杂,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交织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有惊讶,有了然,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更细微,更难以捕捉。
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手指停留在那个“云”字上,久久没有动弹。
车窗外,寂静的街道向后流逝。偶有一两个晚归的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
没有人知道,在这辆平稳行驶的汽车里,一把悄然打开的黑伞,和一个沉默的刻字,正无声地搅动着一段本应平静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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