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学堂的事情千头万绪。这天,顾清翰放学后就直接去了陆公馆,和陆震云核对新到的木料清单,还有定制窗框的图纸。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等他们终于把主要的条目都敲定清楚,窗外的天色早就黑透了。
顾清翰收起钢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头看向窗外:“这么晚了。”他站起身,“陆先生,今日叨扰太久,我先告辞了。”
他话音刚落,窗外就传来“哗啦”一声响,紧接着,密集的雨点就砸在了玻璃窗上,声音又急又响。雨势来得突然,转眼就连成了片,院子里很快就漫起了一层水汽。
陆震云也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雨下得正大,路灯的光线都被雨幕模糊了。
“雨太大了。”陆震云转过身,对顾清翰说,“等小一点再走。”
顾清翰有些犹豫:“这……太打扰了。”
“无事。”陆震云语气很平常,“正好我也没事。”他朝旁边伺候的佣人抬了下手,“去泡壶热茶来。再拿些点心。”
佣人应声去了。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哗哗的雨声。气氛有点微妙的停滞。他们两个平时见面大多是为了学堂的事,像这样无事闲坐,还是头一回。
茶和点心很快送来了。陆震云示意顾清翰坐下。两人隔着茶几,默默喝了一会儿茶。雨还是没有变小的意思。
陆震云放下茶杯,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靠墙的一个红木棋桌上。那上面摆着一副玉石围棋棋子,棋盘擦得很亮。
“会下棋吗?”陆震云忽然问。
顾清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点了点头:“略懂一些。读书时偶尔下过。”
“来一局?”陆震云站起身,走向棋桌,“闲着也是闲着。”
顾清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看窗外的瓢泼大雨,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放下茶杯,也走了过去:“好。只是棋力浅薄,怕扫了陆先生的兴。”
陆震云已经在一侧坐下,开始分拣棋子:“消磨时间而已,输赢无所谓。”
顾清翰在他对面坐下。玉石棋子触手温凉,质感很好。陆震云执黑,让顾清翰执白。
棋局开始。落子的声音清脆,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
一开始,两人下得都比较慢,带着点试探的意味。顾清翰落子很稳,占角、守边,步步为营,棋路清晰,一看就是受过正统的熏陶。陆震云则不同,他下手很快,几乎不怎么思考,棋子“啪”一声就落在棋盘上,带着一股干脆利落的劲儿。他不太在意一城一地的得失,更喜欢在中腹地带挑起战斗,寻找机会。
很快,棋盘上的形势就显出了两人的风格。顾清翰的白棋占据了边角的实地,看上去稳固扎实。陆震云的黑棋则在中腹形成了强大的外势,隐隐有包围之意。
顾清翰推了下眼镜,身体微微前倾,看得更认真了。他意识到陆震云的棋风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侵略性。他必须更加小心。
陆震云又落下一子,这一子看似平常,却隐隐威胁着顾清翰一条尚未完全活净的大龙。顾清翰的手指在棋罐上停顿了一下。他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
他抬起眼,飞快地看了陆震云一眼。陆震云正看着棋盘,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专注,手指间夹着一颗黑子,无意识地轻轻转动着。
顾清翰沉吟了片刻,没有直接去救那条大龙,而是在另一个看似不相干的地方落下一子。这是一步“试应手”,既间接呼应了远处的薄弱处,又悄悄布下了一个新的局。
陆震云看着这步棋,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他抬眼看了看顾清翰。顾清翰正低头看着棋盘,侧脸在灯下显得很安静。
陆震云没有犹豫太久,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攻击,继续对那条大龙施压,攻势更猛。棋盘上的杀伐之气顿时浓了起来。
顾清翰并不正面硬碰。他左右腾挪,一边小心翼翼地做活自己的棋,一边利用弃子巧妙地在陆震云的黑势中打入,留下了一些看似零散、实则暗藏后续手段的棋子。
雨声不知何时变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轻响。客厅里很安静,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音,和两人偶尔端起茶杯的细微声响。
棋局进入了中盘。局面变得异常复杂。顾清翰的白棋实地不少,但一条大龙仍未完全安定。陆震云的黑棋外势雄厚,但实地稍嫌不足,并且内部被顾清翰那几个“钉子”搅得有些不安稳。
胜负难料。
陆震云拿起一颗黑子,却没有立刻落下。他的目光在棋盘上缓缓扫过,从自己雄厚的势力,看到对方那些看似孤立、实则遥相呼应的白子。他第一次陷入了长考。
他忽然发现,顾清翰的棋,看似被动防守,实则每一步都藏着后续的变化,留有余地。你攻得猛,他就避其锋芒,却在不经意间埋下伏笔。你以为占了便宜,回头却发现可能吃了亏。
这种下法,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密的计算。
陆震云抬起眼,看向对面。顾清翰正安静地等待着,目光落在棋盘上,神情专注而平静,仿佛完全沉浸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
看了他一会儿,陆震云忽然开口,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清楚:
“顾先生,你每一步都藏着后手。”
他顿了顿,手指将那颗黑子轻轻按在棋盘上一个关键处,然后抬起眼,目光直直地看向顾清翰,接着说道:
“和你下棋,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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