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一的身影如同炮弹般撞进小院。月光惨白,映出院内狼藉:破碎的门板,翻倒的篱笆,泥地上深陷的爪痕,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硫磺恶臭。
他赤红的双眼瞬间锁定了院中。
王虎瘫在墙根,胸前衣襟被血浸透,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涣散。
阿秀跪坐在他身旁,小小的身子抖得厉害,双手死死捂着嘴,泪水在沾满泥污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惊恐地看着院中那具小山般的狼尸。
风影狼的尸体侧倒在院心,半边狼颈几乎被斩断,暗红的血汩汩涌出,在泥地上汇成粘稠的小泊。狼吻大张,焦黑的舌头耷拉着,绿油油的竖瞳凝固着死前的怨毒。
“虎子!阿秀!”道一喉咙发紧,声音嘶哑。他踉跄着冲到两人身边,右手一把抓住王虎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冷湿黏。
“还…还死不了…”王虎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声音虚弱。
“那畜生…腿断了…阿秀妹子…用火烧它嘴…烧得它嚎…”他艰难地抬手指了指院门方向,“外头…我师傅…好像…也宰了几头…”
道一心头猛地一沉。铁匠叔!他立刻看向阿秀。
阿秀似乎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神,直到道一冰凉的手按在她颤抖的肩头,她才像受惊的小鹿般猛地一颤。
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看清是道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道一哥!铁匠叔…铁匠叔他…在外面…好多血!还有…还有村里…没人了!都没人了!爷爷也不知道被谁带走了。”她语无伦次,手指死死攥着道一的破衣袖。
“村里没人?爷爷被谁带走了?”道一瞳孔骤缩。他方才心急如焚,直冲小院,此刻经阿秀提醒,才惊觉死寂的可怕!
‘’不知道,我们和狼搏斗,绕了半个村子,边逃边打。回来人就不见了。‘’
除了他们三人,整个王家村如同鬼域,听不到半点人声!
“我去看铁匠叔!‘‘,’’阿秀,看着虎子!”道一压下翻腾的疑惧,霍然起身,拖着剧痛的左臂,几步冲出破碎的院门。
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
铁匠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瘫坐在地,头颅无力地垂在胸前。古旧的厚背刀掉在脚边,刀刃翻卷,沾满黑红的污血。
他浑身浴血,左肩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翻卷,黑气缭绕。
最触目惊心的是右臂——小臂被咬得穿孔,森白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肉,暴露在外,伤口处同样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墨黑死气。
另一头体型稍小的风影狼尸体就倒在他几步之外,脖颈几乎被斩断,狼血染红了树根下的泥土。
道一冲到近前,单膝跪地,右手颤抖着探向铁匠的脖颈。
指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搏动。
“铁匠叔!”道一低唤,声音发涩。
铁匠沉重的眼皮极其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看清是道一,干裂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微弱如蚊蚋的气声:“…道…一…”
“我在!您撑住!”道一立刻去摸怀里,却只摸到几片干枯的药草叶子。他猛地想起什么,急切地问:“村里人呢?都去哪了?”
铁匠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扯了扯,像是想笑,却只牵动了伤口,涌出更多黑血。
他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了抬血肉模糊的右臂,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鹰…嘴…崖…老…张…带…路…快…走…狼…还有…” 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个“有”字几乎弱不可闻。
他眼皮沉重地阖上,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证明他还吊着一口气。
鹰嘴崖!老张!道一心头剧震。是了!师尊遗书里提过那条密道通往鹰嘴崖下的平台!
老张是村里的老猎户,最熟悉后山地形!铁匠叔拼死拖住一头妖狼,就是为了给村民撤离争取时间!
“狼…还有…” 铁匠最后的话如同冰水浇头。道一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眼扫向村后黑黢黢的山林。
死寂的山林深处,隐约又传来几声悠远而暴戾的狼嚎,此起彼伏!不止一头!
危机并未解除!
“道…道一!”王虎虚弱的声音从院里传来,带着惊恐,“阿秀…阿秀她…”
道一心头一紧,立刻抱起铁匠沉重的身躯,踉跄着冲回小院。
院内,王虎挣扎着想爬起来,指着阿秀,满脸惊骇。
阿秀蜷缩在泥地上,双手紧紧抱着头,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痛苦的呜咽。
更诡异的是,她露在外面的双手手背上,竟隐隐浮现出淡青色的、如同嫩芽般的奇异纹路!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盎然的生机,不受控制地从她周身散发出来,与这死寂血腥的小院格格不入!
道一将铁匠小心地放在王虎旁边,立刻冲到阿秀身边,右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膀:“阿秀!看着我!”
阿秀猛地抬起头,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惶!
“道…道一哥…好痛…全身…像有…东西在长…”她断断续续地哭诉,手背上的嫩芽纹路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道一的心沉到了谷底。是那股力量!鬼哭林里逼退风影狼的翠绿火焰!它透支了阿秀,此刻竟有失控反噬的迹象!
必须立刻离开这里!铁匠叔需要救治,阿秀的情况不明,虎子重伤,还有更多的妖狼随时可能扑来!
他环顾这血腥狼藉、如同废墟般的小院,目光最后落在院角那棵在夜风中瑟瑟发抖的老枣树上。月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鹰嘴崖!铁匠叔说村里人都撤去鹰嘴崖了!”道一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他飞快撕下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将铁匠那血肉模糊、黑气缠绕的右臂小心地包裹起来,暂时止住外涌的污血。又将昏迷的铁匠扶起,用腰带将他捆缚在自己背上。
“虎子,还能走吗?”道一看向挣扎的王虎。
王虎咬着牙,用那柄旧柴刀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沫:“死不了!走!”
道一弯腰,用完好的右臂抄起还在痛苦颤抖的阿秀,将她瘦小的身子紧紧抱在怀里。
阿秀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颈侧,那不受控制的微弱生机和手背上诡异的嫩芽纹路,让他心头如同压着巨石。
“抱紧我!”道一低喝一声,不再看这承载了无数记忆、如今却如同地狱的小院一眼。
他背着昏迷的铁匠,抱着痛苦的阿秀,王虎拄着柴刀踉跄跟随,一行四人,如同浴血的残兵,冲出破碎的院门,一头扎进村后那条通往鹰嘴崖的、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崎岖小径。
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血腥和焦糊味。破碎的村落被迅速抛在身后,死寂重新笼罩。
只有小院中那两具巨大的狼尸,在惨淡的月光下,无声诉说着刚刚过去的惨烈。而在他们身后,村外山林深处,那令人心悸的狼嚎声,似乎…更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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