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烟火人间浓淡处,自有清风送远程
年初二,天色微亮,薄雾还未散尽,沙硕地的空气里带着一丝清冽的寒意。
汪细卫一家便已收拾妥当,准备回潘高园的娘家拜年。
路过乡间小路,在泥地上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仿佛是新春伊始,奔赴一场既定的亲情约定。
潘高园的娘家坐落在村子另一头,是一座有些年头的砖瓦房。
院子不大,但过年还是收拾得干净利落。
此刻,火塘屋的烟囱正冒着袅袅炊烟,在灰白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有生活气息。
一进院门,潘高园的母亲,一位面容慈祥但眼角刻着风霜的妇人,便满脸笑意地迎了出来。
“哎哟,细卫,高园,你们可算到了!快进屋,快进屋,火塘烧得旺着呢!”
火塘屋里,潘高洁正带着两个孩子赵建礼和赵建佳坐在矮板凳上,围着火塘取暖。
她听见动静,抬起头,眼神与潘高园的交汇瞬间,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她今天特意穿了件新买的红色呢子大衣,显得很是精神,可眉宇间那股掩藏不住的春色,让这红色也显得更加喜人。
“姐。”潘高园唤了一声,声音平静。
“妹……来了。”潘高洁站起身,有些局促地笑了笑。
她本以为妹妹不来她家是因为汪家如今发达了,会有些瞧不起自己这门穷亲戚。
可潘高园脸上那坦然的亲切,让她心头那点小小的防备和酸楚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羞愧。
她想起自家那个不争气的男人赵思德,已经走了快两年了,连孩子们的学费都得妹妹家支持,再看看汪细卫一家,光景早已是天壤之别。
潘高园敏锐地捕捉到了姐姐眼神里的羞愧,心头猛地一沉。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是田闻祥把那点破事跟姐姐说了?
姐姐是因为“抢”了她的野男人而觉得对不起自己?
这个想法让她一阵心慌,脸上却不敢流露分毫,只觉得这屋里的空气都变得有些烫人。
她避开姐姐的目光,转身快步走到母亲身边,接过母亲手里的水瓢,一边往水缸里舀水,一边强作自然地问道:“娘,晚上吃什么菜?我帮你摘菜。”
这情形,恰好被从里屋走出来的汪细卫看在眼里。
他看见潘高洁独自坐在火塘边,火光跳跃,映着她略显羞愧的脸庞,眼神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记得,以前姐姐气色很差,如今虽然清瘦了些,但精神头和气色确实比以前好了太多。
他心里刚想开句玩笑,比如“姐,今天想得这么出神,是不是有了心上人了”。
话到嘴边,又猛地想起潘高园曾郑重其事地警告过他:“我姐家的事,你少掺和,让她自己跟我说。”
汪细卫立刻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对着潘高洁露出了一个温和而略带歉意的微笑,算是打了招呼,便走到老丈人躺着的屋里,去和老丈人说话去了。
然而,这心照不宣的沉默,这眼神的短暂交汇与回避,落在丈母娘眼里,却完全变了味。
她看着汪细卫那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看着潘高洁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暗自叹了口气:唉,这么好的男人,能干、会赚钱、还顾家,难怪让女人喜欢。
可……可这是亲姐妹啊!高洁这孩子,不会是还惦记着吧?
这可不行,这是高园一辈子的幸福,绝对不能出岔子!
她打定主意,待会儿得找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大女儿。
汪细卫从老丈人屋里出来,只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怪,每个人都像揣着心事,连空气都带着一丝紧绷。
他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好开口探问,只好把注意力转移到孩子们身上,试图打破这尴尬的沉寂。
“建礼,建佳,新年好!又长高了嘛!”他笑着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
赵建礼已经是个半大的小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
赵建佳则脆生生地喊了声:“姨夫新年好!”
这时,潘高园的弟弟潘高旺也从里屋走了出来,他个子蹿得老高,但脸上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汪细卫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问:“高旺,快中考了吧?感觉怎么样,有信心吗?”
潘高旺的眼神闪躲了一下,挠了挠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还行……就是,竞争太激烈了,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稳得很,我……我没什么把握。”
饭桌上,气氛依旧有些沉闷。
潘高园和潘高洁各坐一边,默默地吃饭,偶尔给孩子们夹菜。
丈母娘则时不时地用审视的目光在汪细卫和潘高洁之间扫来扫去,看得汪细卫后背都有点发毛。
直到汪细卫再次提起潘高旺的学习,气氛才终于松动。
“高旺,别有压力。”汪细卫放下筷子,语气十分真诚。
“你只管好好读书,只要能考上高中,姐夫供你读!学费、生活费,你都不用操心家里。男孩子,多读点书,以后路才宽。”
这话一出,潘高旺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
一旁的潘高园也欣慰地笑了,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
丈母娘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对汪细卫的满意又多了几分,心里那点关于“姐妹争夫”的疙瘩,也暂时被冲淡了。
话题一开,便顺溜了许多。
大家开始聊起孩子的学习,赵建礼因为四年级留了一级,成绩依旧在班里垫底,被他妈潘高洁数落了几句,小脸涨得通红,头埋得更低了。
而赵建佳则成了表扬的对象,年纪虽小,二年级却次次考班里前几名,小姑娘挺着小胸脯,一脸自豪。
潘高旺这个当舅舅的,也有了表现的机会。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大人的口吻对赵建佳说:“建佳啊,你现在成绩好是好事,但到了初中,课程会多很多,竞争压力更大,不能骄傲。”
“要找到自己的学习方法,比如预习、复习、整理错题本……”
他讲得头头是道,赵建佳听得连连点头,那认真的小模样,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火塘里柴火炉子的火烧得更旺了,映着满屋的笑脸,先前那若有若无的阴霾,终于被这融融的暖意和烟火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从丈母娘家出来,天色已近中午。
冬日的太阳懒洋洋地挂着,驱散了些许寒气,却照不透田野里那层厚厚的霜白,一家人又转道去了老梅叔家。
还没进院子,就听见里面人声鼎沸,与丈母娘家那种纯粹的亲情热闹不同,这里的热闹里夹杂着一丝更复杂的气息。
老梅叔家如今已是乡里远近闻名的“中心”,院子停了好几辆自行车,甚至还有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显见是来拜年的“体面人”。
“细卫哥!高园嫂子!你们可算来了!”梅先军大步迎出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
他拍了拍汪细卫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刚从咱老宅回来,细能哥可算当爹了,精神着呢!今年吃了午饭才走的。”
汪细卫笑着点头,目光扫过院里。
几个外村的汉子正围着老梅叔,手里提着烟酒,满脸堆笑地说着什么。
老梅叔穿着一件半新的中山装,红光满面,既有几分官威,又带着乡邻间的热络,正含笑听着,不时点头。
汪细卫一家的出现,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那些原本围着老梅叔的人,目光齐刷刷地转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几分讨好。
“哎呀,细卫老板,高园妹子,可把你们盼来了!”
一个外村的村长模样的男人立刻迎了上来,热情地递烟,“今年多亏了细卫老板的收购点,我们村的山货都卖了好价钱啊!”
汪细卫客气地摆摆手,正要说话,那人却转向了潘高园,态度愈发恭敬:“高园妹子,你可是我们这十里八乡女中豪杰!”
“家里这么大的生意,全靠你掌着舵。我们都说,细卫老板在外面挣大钱,高园妹子在家里聚小财,这日子,谁能比得上?”
这番话让潘高园心头一暖。
她想起刚嫁到老汪家的时候,村里人看她一个瘫子爹女人,总带着几分轻视。
如今,她亲手掌管着山货收购的款项,经手的钱成千上万,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尊重,是她从未体验过的。
村里许多女人手里可能掌握着不少钱财,可是能够经她的手花出去的,可是少之又少,敢花这么多钱的,村里真的是独一份。
她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满足与从容,落落大方地回道:“李大哥说的哪里话,都是乡里乡亲的,互相帮衬罢了。大家山货保护得好种的好,才是根本。”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显了气度,又不得罪人。
众人纷纷点头,看向潘高园的眼神里,再无半分小觑,只剩下纯粹的敬佩。
汪细卫看着妻子被众人簇拥,脸上虽也带着笑,眉宇间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他不喜欢这种带着功利色彩的恭维,便找了个由头,拉过老梅叔:“梅叔,屋里坐,我有点事跟您商量。”
两人进了书房。与外面的喧嚣不同,书房里安静得很,空气中弥漫着烟味和旧书的味道。
“细卫啊,是不是为开春种植的事?”老梅叔不愧是老江湖,一猜就中。
汪细卫点点头,神情严肃起来:“是的,梅叔。一年之计在于春。菌菇的事年前都弄妥了,但像白芨、黄精、当归、党参这些药材,开春就得下种。”
“常掌柜那边要的量大,标准也高,咱们得提前把种植要求、收货数量跟各村都明确下来,免得到时候出岔子。”
提到常掌柜,老梅叔眼神一凝。他知道这是汪细卫生意里最核心的部分,也是他这个乡长职权能发挥最大价值的地方。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放心,这事我亲自抓。”
“你把标准和数量给我,我开个会,跟各村长都交代清楚。这既是帮村民增收,也是我的政绩,谁敢不上心?”
汪细卫松了口气,但心里那块沉甸甸的石头还在。
他想起了玄女门送来的那两台挖机、一台碎石机和柴油发动机,那可是快两百万的家伙事。
说是送的,可他心里过意不去。他的性格就是这样,不愿占朋友半点便宜。
玄云道长那张存折,他一直原封不动地放在家里,既不敢动,又觉得像个烫手山芋,总想着怎么才能尽快“还”清这份人情。
“梅叔,您多费心。咱们把质量搞上去,产量提起来,让常掌柜那边能尽快垄断市场。我……我不想让她对我们这边失望。”汪细卫诚恳地说道。
老梅叔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明白!我明白!你这孩子,就是实诚。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
两人在书房里聊得投入,外面的女人们已经张罗起了午饭。
潘高园没有丝毫架子,系上围裙就进了厨房,和婶子秦茹芳、妹子汪细月一起,洗菜切菜做菜,手脚麻利。
她知道,这种时候,一个能干贤惠的形象,比任何言语都更能巩固汪细卫家的地位,也能帮妹子汪细月在老梅家拉抬地位。
饭菜异常丰盛,大家围坐一桌,话题自然离不开夸奖老梅家的饭菜好吃。
有人夸秦茹芳手艺好,秦茹芳就笑着指指潘高园:“这可得谢谢高园嫂子呢,有好几道菜都是她指点着做的。”
秦茹芳叫高园嫂子是跟着自己儿媳妇汪细月叫的,算得上是一种亲切的态度。
众人便又转而夸潘高园能干,里外都是一把好手。这番话术,既捧了梅家,又赞了潘高园,让主客尽欢。
席间,酒是免不了的。
几个村长轮流向汪细卫敬酒,言语间满是奉承。
汪细卫酒量本就一般,更怕在众人面前失态。
他暗自运转体内那股惊人的灵力,如同一条清凉的小溪,悄无声息地流遍四肢百骸,将涌入体内的酒精迅速分解、排出。
表面上他面不改色,谈笑风生,一杯接一杯,仿佛只是喝水一般。
“我的天!细卫老板这酒量,真是深不可测啊!”
“杯倒酒干啊!千杯不倒啊!”
“千杯不倒”的称号,就这么在一片惊叹声中传开了。
酒足饭饱,天色渐晚。
汪细卫心里还惦记着家里的俩表弟表妹,不知他们过年过得怎么样,便起身告辞。
老梅叔和众乡邻一直送到院子门口,看着他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在暮色四合的乡间小路上,才意犹未尽地散去。
在汪细卫怀里,小秋葵居然睡着了。
潘高园手里牵着大狗子汪务实,脸上带着满足的微醺。
汪细卫背着孩子,心里却是一片清明。
看着眼里的田野和灯火,家的方向,才是他此刻最温暖的归宿。
明天又是约好来他们家的日子,今年会来多少人还不知道,反正人数肯定比去年要多,到明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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