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寒渊孕火照残躯，秽潭濯羽喑惊雷
秋阳熔金，形成斑驳的光影，将蜿蜒的山路染成一条血色的带子，缠绕在潘高园沉重的脚步上。
不知不觉中，她泪水早已流干，眼眶干涩红肿，每一次眨眼都像砂纸摩擦。
潘高园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崎岖蜿蜒的上路上，每一步都踏在屈辱和绝望的泥沼里。
在翻过一个山沟就快到姐姐潘高洁家了，那扇门后或许有片刻的喘息，但此刻，她想找个地方藏起这一身的狼藉，不想让姐姐看见自己的狼狈。
路旁，奔腾不息的溪水，在坚韧的山壁下有一个缓冲，形成一泓深潭，静卧在巨大的岩石怀抱里。
潭水绿得发暗，是那种沉淀了太多秘密、吸收了太多光影的幽绿。
水面不是平滑如镜，连连的波纹将倒映着山崖狰狞的轮廓和天空将熄的残阳拉的残碎，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另一个冰冷无声的世界。
潘高园被这潭水吸引，她如同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被磁石牵引，踉跄着走到水边。
她需要清洗，洗去脸上的泪痕污垢，洗去钱左岸那令人作呕的气息，洗去这仿佛已渗入骨髓的肮脏。
潘高园松开早已散乱的发辫，枯黄的发丝披散下来，她分开腿蹲下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因沉重的腹部而异常艰难。
冰凉刺骨的潭水被她掬起，然后狠狠扑在脸上。
寒意像无数细针扎进皮肤，激得她浑身一颤。
不够！这远远不够！她疯狂的鞠起水，让冰凉的溪水扑打在她稚嫩的脸上。
潘高园用力地搓洗着，指甲刮过脸颊，留下道道红痕，仿佛要搓掉一层皮，搓掉那深入灵魂的污秽。
她不想活成她妈妈的模样，但是一个、两个、三个……她一步步的走进了那个凄惨的世界！
冰冷的溪水混着未干的泪，有些顺着手臂滑下，刺激自己衣袖内的皮肤，部分顺着她瘦削的下巴滴落，在幽绿的潭面漾开细小的涟漪。
潭水沉默着，却仿佛拥有魔力！
那深邃的、绿莹莹的幽光，像一只巨大而温柔的眼眸，无声地凝视着她。
突然一个声音，并非来自耳畔，而是来自她灵魂深处，带着蛊惑人心的安宁，直接在她死寂的心湖深处响起……
“小圆，来吧……，
高园，下来吧……，
亲爱的潘高园，痛快的下来吧……
这里没有谁会给你冷眼，也没有人会给你欺辱……
这里只有永恒的平静与温暖……
潘高园，你张开手，沉下来，慢慢沉下来……
让这安静的碧水拥抱你，涤净你，洗去你的屈辱和肮脏……
你将获得永久的安宁与安全……”
那声音如此清晰在脑海里温柔的呼唤，显得是如此诱人，让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如释重负的笑容。
潘高园的目光变得迷离，身体微微前倾，潭水的凉意似乎也变成了某种温柔的抚慰。
她看着水中自己扭曲、苍白的倒影，像看着一个亟待解脱的陌生灵魂。
她只要再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点……
潘高园觉得自己所有的痛苦、屈辱、无休止的恐惧……
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将随着她进入这迷人的深潭而化为乌有。
她甚至能感觉到指尖下的水面，那冰凉柔软的触感在召唤她下沉，和它融为一体，生死与共……
就在她心神摇曳，指尖无意识地向更深的水域探去时——
砰！砰砰……
腹中猛地传来一股前所未有的、极其强烈的冲击！
腹中的孩子像用他（她）一只小脚丫，带着初生的、不容忽视的愤怒和力量，狠狠踹在了她的心坎上！
这种剧痛而清晰的胎动，潘高园从来没有体验过，如同黑暗虚空中骤然炸响的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那蛊惑的低语！
潘高园浑身剧震，猛地缩回手，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小腹那剧烈起伏的隆起之处！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身体剧痛、灵魂深处的惊悸和深深愧疚洪流，瞬间淹没了她！
她的孩子！她和汪细卫的孩子！
在她万念俱灰、几乎要放弃一切的时候，是这个与她骨血相连的小生命，用如此激烈的方式，宣告着他的存在，他对生的渴望让她在此刻清醒过来！
他（她）在踢打，在呐喊，仿佛在告诉她：“妈妈！我在！别走！带我活下去！”
作为母亲的巨大责任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熄了那诱人的死亡召唤，也带来了更深的刺痛……
她一条贱命无所谓，但是刚才，差一点就因为自己一念之差，亲手扼杀了这个无辜的生命！
母性的光辉照耀她全身，为了孩子……
为了那个虽木讷却也拼命挣钱、将不知道攒了多久的两块钱偷偷塞给她、明明心疼她心疼的要死而不敢反抗母亲的汪细卫……
为了那个瘫在床上生不如死的父亲……
为了那个扭曲求生，只为养活全家、养大自己的母亲……
为了那个还未成年，还有无限希望的弟弟……
甚至，为了那个在绝望中曾给过她一丝扭曲温暖的田木匠……
她潘高园有什么资格去死？她潘高园必须活下去！
哪怕像蛆虫一样在泥泞里爬行，哪怕背负着满身的屈辱和肮脏，她潘高园也要活下去！
“乖乖，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我最爱的宝贝！”
她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不再是蹲踞向深渊的姿态，而是如同守护珍宝般，双手轻柔地、无比珍重地覆盖在小腹上，轻轻的抚摸。
潘高园一遍遍低声呢喃，安抚着里面那个因自己巨大情绪波动，而在自己体内不安躁动的小生命。
“是妈妈不好……妈妈错了……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就在这时，一股温热粘稠的液体，带着钱左岸留下的肮脏印记，不受控制地从她身体深处涌出，沾染了单薄的裤料。
这生理的污秽，如同那灶里烈烈的火焰，在炙烤潘高园强撑的神经。
她像被火焰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最后的一抹阳光照在山顶，折射在河里奔腾的溪水上，让小河金光粼粼，四周山野寂静，唯有空中的风声呜咽。
巨大的羞耻感烧灼着她，自找的，都是自找的！如果自己不主动去送粮食，就不会有这些肮脏事情的发生。
潘高园见四周无人，她不再犹豫。
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迅速脱下磨破的布鞋和沾满泥泞的袜子，褪下裤子，最后是那件承载了无尽屈辱的贴身衣物。
她赤脚踏入浅水边缘，冰冷的溪水瞬间包裹住她的小腿，刺骨的寒意直冲头顶。
她蹲下身，让冰凉的溪水漫过腰际，然后近乎疯狂地用手掬起水，用力搓洗着下身。
潘高园想彻底消除那令人作呕的粘腻，和那些能证明她不洁的残留痕迹。
水花四溅，她用力地搓洗，仿佛要洗掉一层皮，洗掉那深入骨髓的肮脏记忆。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无声地滑落，混入冰冷的溪流，消失无踪。
冰水刺骨，却让她混乱的大脑在剧痛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清醒。
一个念头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猛地劈入她的意识：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连死都不怕了，我潘高园还怕什么？！”
我会惧怕婆婆的刻薄冷眼？我没嘴吗？
我会怕小叔子的猥琐纠缠？我没刀吗？
怕舅舅那禽兽不如的嘴脸？我没斧头吗？
怕流言蜚语的唾沫星子？怕什么？有什么可怕的？会影响我吃饭？还是影响我睡觉？
“贱命一条！反正我就是贱命一条，我怕谁？”
她心底一个声音在嘶吼，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戾。
“逼急了，我潘高园什么都做得出来！大不了一拍两散，舍了这条命，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这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血腥气，却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她濒临枯竭的躯体。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混杂着冰冷的愤怒和决绝的勇气，在她四肢百骸间奔涌。
她抬起头，目光不再涣散，而是死死盯着那汪幽深的、曾诱惑过她的潭水。
潭面上，几尾银色的小鱼正悠然自得地摆动着尾巴，在清澈的水草间穿梭、嬉戏。
巨石上停着几只水鸟，长长的尾巴上下闪着，随时准备起飞，或者捕食。
它们那么轻盈，那么自由，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无拘无束。
一丝难以言喻的、深刻的羡慕，如同藤蔓，缠绕上她冰冷的心房。
她怔怔地望着，望着那自由的精灵，望着那看似温柔却深藏杀机的幽绿深渊……
全然不知，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灌木丛阴影里，一个她熟悉的男人身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豺狼，正屏住呼吸，慢慢向她走来。
他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枯枝败叶在他脚下，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关心，掩饰着内在贪婪而危险的光芒，紧紧锁定着水边那毫无防备的、赤裸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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