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山谷里就飘起了一层薄腻的湿雾。月妍蹲在竹席边，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半干的金银花，心里却惦记着另一件事。
这漫山的药材，若是能……她正出神，桃丫就急匆匆跑了来。
妍丫头！快别发呆了！！”她气都没喘匀，一把将一片湿凉的、带着泥土气的橡树叶塞到月妍手里，声音里带着哭腔，“刚听阿爷念叨，他腿疼得一夜没合眼，说是‘骨头痛，雨要冲’……要下大雨了！咱、咱家晒的那些……”
月妍的心猛地往下一坠。药材淋了雨，药性就散了！这不仅是白费力气，在她看来，简直是暴殄天物，心都在滴血。
她“霍”地起身，胸腔里又急又痛，但越是慌乱，她脑子里那条“线”就越是清晰——先收最怕潮的，再收量大的，最后是垫底的……动作竟比旁人多了一份被逼出来的狠劲与效率。
晒药坡上早已乱成一团。小石头毛手毛脚，刺啦一声扯裂了席子，黄褐色的柴胡撒了一地。
桃丫带着哭音骂他，声音都被风吹散了。月妍咬紧下唇，趁众人没留意，将几捆最金贵的鸡头参飞快地拢到身边，用单薄的身子挡住视线。
她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心里默念着“进去！”，最上面两捆瞬间从她手中消失，落入那个绝对干燥、只属于她的角落。
完成这一切，她后背惊出一层细汗，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撞出胸口，脸上却强装镇定，抱起剩下的一捆，对吓呆了的小石头柔声说：
“小石头，别怕，跟姐姐学，这样卷起来，更快一些。”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熟练，让小石头莫名地安下心来，跟着照做。
一趟趟搬运，她年纪小，力气弱，跑到后来，肺里像拉着风箱，腿也软得打颤，每一次弯腰都酸涩难当。
但每每在无人注意的转角，她总能趁机将一小部分关乎生计的药材悄悄送进空间。
直到冲进自家山洞，冰凉的岩壁贴上她汗湿的额头，她才敢真正喘口气，感受着空间里那批安然无恙的“存货”，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与微弱的底气，缓缓驱散了心中的恐慌。
刚搬完最后一捆，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砸在树叶上“噼啪”响。
几人挤在山洞里，看着外面瞬间织成的雨帘，都松了口气。桃丫从怀里掏出个还带着体温的布包，里面是几块烤得焦香的玉米饼，分给大家，声音带着疲惫的欣慰：“幸好、幸好收得快……不然，这些天的辛苦，就全泡汤了。”
正说着，洞外雨幕里冲来一个人影，是杏丫，浑身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嘴唇冻得发紫，手里却紧紧攥着个用油布包得严实的小包。
“桃丫！小妹！”她带着一身水汽进来，把布包往石台上一放，打开，是几片晒干的、红艳艳的野山楂，“锦年怕你们这儿的药苦得喝不下去，让我赶紧送来，说煮药时放几颗，能压压苦味。”
月妍看着那干爽的山楂片，鼻尖一酸。
起身拿了条旧毛巾，又塞了块饼过去，眼圈红红地埋怨：“大姐你傻不傻！不会等雨小点再来？看你这身湿的，快擦擦，吃点东西暖暖。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正好，咱姐妹说说话。”
杏丫接过毛巾，憨厚地笑了笑。
山洞里，火光跳跃着，映着几张年轻却已尝尽艰辛的脸庞。
洞外雨声喧嚣，洞里姐妹依偎在一起的细语和偶尔响起的、带着疲惫的笑声，却成了这冰冷雨夜里，唯一能让人感到踏实和温暖的屏障。
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渐渐歇了，只剩下檐水滴答。
天光从云层后透出来，带着水洗过的清亮。
锦年和杏丫就带着月妍桃丫和小石头上山，雨后的山林最容易长菌子，也最容易发现新的药材。
刚走到山脚下，月妍就指着路边的草丛喊：“姐夫！你过来看看这个！”
众人围过去，只见草丛里长着几株矮矮的植物，叶子是心形的，上面还挂着水珠，根部鼓着几个圆滚滚的块茎，像小土豆。
锦年蹲下身，拨开泥土，用指甲小心地掐开一点皮，露出里面白生生的瓤，凑近闻了闻，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是地薯！是地薯啊！好东西，能顶粮食！”他一边示范着用木片小心地刨开泥土，尽量不伤及根须，一边说，“得注意点，这玩意儿破了皮就不耐放了。妍丫头，你那边土松，慢些挖。
大家的心都被这发现点燃了，纷纷动手。小
石头挖得最卖力，不一会儿就举着个沾满泥的大块头，脸上笑得像朵花，献宝似的给锦年看：“锦年哥！你看我这个！晚上咱能煮一锅香喷喷的地薯汤了吧？”
“当然能。”锦年笑着点头，锦年刚说完，就听见另一边传来脚步声。
“锦年，你们手脚倒快。”秦猎户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疲惫的眼里却闪着光，“北边沟里发现好大一片蕨菜，雨水一催，嫩汪汪的冒了一地。就是路滑得厉害，永安这小子没留神，吃了亏。”
“小弟！”杏丫一听就急了，冲过去扶住永安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你的脚……”
“姐，没事儿！”永安龇牙咧嘴地试图站直，额角还有冷汗，“就扭了一下，能走！”
月妍也心疼得不行，忙道：“哥，你别硬撑了，赶紧回去用冷水敷敷！打猎的事先放放，我和大姐去采蕨菜！”
永安看着姐妹俩担忧的脸，心里一暖，不再逞强，低声嘟囔：“好吧……那你们千万小心，山里蛇虫多。”
“秦叔，那蕨菜……真有很多吗？”月妍转向秦猎户，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已经看到了桌上那盘清爽的凉拌蕨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秦猎户重重点头，目光扫过孩子们篮子里沾着泥的地薯，又落到锦年脸上，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郑重：“下午要是路好走点，我带你们往更深里走走。
去年我追一头伤鹿，到过一个背风的山坳，那儿有片野果林子，看样子有些年头了。要是今年运气好……”
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混合着期盼与艰辛的复杂光彩，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月妍看着秦猎户裤腿上被荆棘划破的口子和永安哥微瘸的腿，心里明白，每一次发现都伴随着辛苦和风险。
她没多说什么，只是把水囊递给了嘴唇干裂的永安。
中午回去的时候，每个人的竹篮都装得满满的。刚到山谷口，就见村长站在石屋前等他们，手里拿着一张用树皮做的简易地图。
他没多问，只是等大家走近了，才拿出一张用厚实树皮做的地图，上面用烧过的树枝条画着歪歪扭扭的标记。
“都回来了就好。”
“都回来了就好。”他声音沉稳，“我琢磨着，咱们得有个更长远的盘算。哪些地方出什么，什么时节去，都得记下来。
往后，春天采野菜药材，夏天摘野果，秋天收栗子橡子，冬天看情况打猎，这日子，得细水长流地过。”
锦年和秦猎户接过那张沉甸甸的树皮地图，看着上面简陋却清晰的标记。
哪里是安全的采药坡，哪里发现了危险野猪的踪迹（旁边画了个简易的猪头），哪里是秦猎户刚标注的、尚未验证的果树林方向……每一个记号，都浸透着汗水，也承载着模糊却坚韧的希望。
风从山谷吹过，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日子依然艰难，脚下的路也布满泥泞，但看着这张粗糙的地图和身边这些疲惫却仍在坚持的面孔，月妍觉得，心里那股自躲进山谷以来就一直紧绷着的弦，似乎稍微松动了一丝丝。
青龙山的日子，才刚刚开始，而未来的路，就像那张地图上尚未探索的区域，等待着他们用脚步去丈量，用汗水去填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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