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
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扎进我眼里,剜进心里,冻得我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不是愤怒,不是厌恶,是更深沉、更彻骨的……恨。恨我掌心里这焚尽一切、连他最后战友都吞得干干净净的怪物之火。恨我这突然出现、打碎他所有认知、将他拖入这血海深渊的“灾星”。恨这甩不脱、斩不断、用最惨烈方式将他所有珍视之物在他面前烧成虚无的……宿命。
他就那样看着我,空茫茫的,又沉甸甸的,全是恨。
坡下的焦糊味混着血腥气,被风卷上来,呛得人喉咙发紧,胃里翻腾。
我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气。眼泪糊了满脸,瞬间结成了冰,刺得皮肤生疼。
他小腿上的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染红了一大片雪,但他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是死死地、用那种恨极了的眼神盯着我。
然后,他猛地扭过头,不再看我。用手撑着地,拖着那条被打穿的腿,咬着牙,一声不吭,开始往枯木林深处爬。
雪地上拖出一道刺目的血红痕迹。
他没有丢下我。
但他也不再背我。
我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浑身都在抖,冷,怕,还有一种被那眼神冻伤后的麻木。我跟在他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踩着他拖出的血印子,不敢靠近,也不敢离远。
林子里更暗,枯枝像鬼爪一样伸着。风穿过缝隙,声音尖利。
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雪地里挪。他爬得艰难,每一次拖动伤腿,身体都绷得死紧,喉咙里压抑着极低的、痛苦的闷哼。我跟得踉跄,冷,饿,脱力,掌心的灼痛退去后,剩下一种被掏空了的虚弱,脑袋里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飞。
不知道要去哪。不知道还能去哪。河谷那边没了声息,连爆炸后的余烬都看不见了。只有死寂。
他流血太多,速度越来越慢,脸色白得像身后的雪,呼吸又急又浅,带着吓人的嗬嗬声。终于,他身体一歪,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进雪窝里,不动了。
“紫英……”我吓得魂飞魄散,扑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闭着眼,眉头紧紧锁着,嘴唇干裂发紫,气息微弱。腿上的伤还在渗血,但那速度慢了下来,好像血快要流干了。
我跪在他旁边,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办?
对……药……秦先生之前塞给我的……那点磺胺粉!
我哆嗦着手,在自己破棉袄里翻找。找到了!那个小小的、被油布包了好几层的铁盒子还在!我颤抖着打开,里面只剩下小半包药粉,和一点点干净的绷带。
我抓起一把雪,笨拙地想把他伤口周围已经冻硬的血痂和脏污擦掉。手冻得不听使唤,动作又重又笨。
他疼得抽搐了一下,眼皮颤动,极其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没什么焦点,看到是我,那里面空茫茫的,连恨都淡了,只剩下一种濒死的疲惫。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用……”
“有用的!肯定有用的!”我带着哭腔,几乎是吼给他听,也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我把那点珍贵的药粉全都倒在了他狰狞的伤口上,然后用绷带胡乱地、一圈圈死死缠紧,打了个丑陋的结。
做完这一切,我瘫坐在雪地里,看着他依旧惨白的脸,喘着粗气。
药粉有用吗?不知道。他失血太多,又冷又饿,还在发烧。
绝望再次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
不能停在这里。会冻死。
我咬着牙,再次站起来,看向四周。白茫茫一片,根本辨不清方向。
我试着想去拉他,想把他拖起来。可十岁的身体,哪来的力气?拼尽全力,也只能让他稍微挪动一点,反而扯得他伤口又渗出血来,染红了新缠的绷带。
他闭着眼,任我摆布,只有眉头锁得更紧。
我累得瘫倒在他旁边,绝望地喘着气。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我那只一直安静得异常的右手,掌心那符文,忽然又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
很微弱。不像指引,也不像警告。更像是一种……油尽灯枯前的、无意识的痉挛。
伴随着这抽动,一段极其破碎、混乱、却带着强烈不甘和担忧的意念碎片,像是接触不良的电波,猛地扎进我几乎冻僵的脑海!
“……英……儿……”
“……跑……快跑……”
“……别回头……”
“……娘……护不住……”
那声音……像是紫云的!和一线天里感受到的那点温暖牵挂同源,却更加急促,更加破碎,充满了临死前的惊恐和……一种撕心裂肺的担忧!
这意念碎片一闪即逝,带来的却不是温暖,而是一种刺骨的冰冷和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脑子里炸开了!
“啊!”我捂住头,痛得蜷缩起来。
与此同时,我掌心的符文猛地亮起一瞬极其黯淡的血光,随即迅速熄灭下去,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能量。但那瞬间的光芒,却似乎……短暂地……驱散了附近一小片区域积雪下的某种……遮蔽?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跟着那光芒扫过旁边的雪地。
然后,我猛地顿住了。
就在紫英倒下不远处的雪堆下面,半掩着一块不起眼的、被冻得发黑的石头。
那石头的形状……还有旁边雪地里露出的、一点点人工雕凿过的、模糊的痕迹……
我连滚爬爬地扑过去,用手疯狂地扒开那周围的积雪!
更多的石头露了出来。它们排列成一个隐约的、残缺的圆形。像是……某个极其古老的祭坛?或者……标记?
而在这些石头围拢的中心地面,虽然覆盖着薄冰和冻土,却隐约能看出……泥土的颜色比周围更深,像是……曾经被什么温度极高的东西……反复灼烧、浸染过!
一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腥甜气,极其极其淡薄地,从这片土地深处渗了出来。
和一线天里的感觉有点像,但更……古老?更……沉寂?
业火……曾经在这里燃烧过?很久很久以前?
紫云那破碎的意念……“护不住”……“跑”……
一个冰冷而恐怖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劈中了我!
难道……紫云当年……就是在这里……遭遇了什么?她是不是也……动用了业火?为了……护住什么?或者……逃开什么?
那她最后……
我猛地回头,看向昏迷不醒的紫英。
看向他腿上那被我胡乱包扎的伤口。
看向这片被业火灼烧过的、不祥的土地。
难道……历史……在以一种残酷的方式……重演?
“不……”我喃喃自语,浑身发抖。
不能死在这里。他不能死在这里。
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我再次爬起来,冲到紫英身边。看着他那张和照片上紫云有着惊人相似轮廓的、此刻却毫无生气的脸。
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变得异常坚硬。
我抓住他冰冷的、染血的手,贴在我同样冰冷的脸上。
看着他,一字一句,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执拗:
“你恨我……也得活着恨……”
“你娘没护住的……”
“我……”
我顿住了。我能护住吗?凭我这失控的、只会带来毁灭的怪物之火?
但话已出口,像是某种承诺,砸在了这冰天雪地里。
我咬紧牙关,再次尝试拖拽他。这一次,不再徒劳地想要背起或扶起,而是用尽吃奶的力气,拉扯着他的胳膊,将他一点一点地、朝着远离这片被标记的、不祥的土地的方向拖去。
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染血的拖痕。
还有我一个十岁孩子,对抗整个冰冷世界的、微不足道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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