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死寂。风卷着雪沫,擦着冰面打旋,发出呜呜的鬼叫。前面那个拐弯,像一张黑黢黢的嘴,等着把我们这点人连骨头带渣都吞进去。
哨卡。鬼子。
秦先生那句话像冰锥子,捅进每个人耳朵里,再把那点刚烤出来的热气,连同魂魄一起,瞬间冻僵在腔子里。
完了。
这个念头明明白白写在每一张煞白的脸上。伤兵,饿肚,冻得快梆硬的身子骨,拿什么去撞人家的机枪口?
绝望像冰冷的河水,没过顶,连挣扎都显得多余。
我趴在那个陌生战士的背上,能感觉他整个脊梁骨都在抖,不是怕,是脱力,是知道下一刻就得喂了枪子的那种空。
秦先生趴在一块冰疙瘩后面,望远镜还举着,半天没动,像冻僵了的尸首。只有他吊着的伤臂,细微地、控制不住地颤。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一秒拉得比一年还长。远处那该死的、代表鬼子大队人马的嗡鸣声,好像又近了点,催命符一样敲在心上。
就在这死一样的僵持里。
我右边袖子底下,那道安分了没多久的符文,毫无预兆地,猛地一烫!
不是先前指路时那微弱的牵引,也不是一线天里那疯狂的共鸣。
是一种……尖锐的、暴躁的、被什么东西狠狠撩拨了的……暴怒!
像是沉睡的凶兽被踩了尾巴,龇着牙就要扑出去撕咬!
“呃!”我闷哼一声,右手猛地攥紧,指甲死命抠进掌心,想把这突如其来的躁动压回去!
不能!不能再出来!至少不是现在!
但没用!
那嗡鸣声,那代表更多杀戮、更多死亡逼近的钢铁洪流的声音,像是往滚油里浇了一瓢冰水,把我掌心里那怪物彻底点炸了!
嗡——!!!
暗红近黑的火焰根本不受控制,轰地一下从我攥紧的指缝里爆窜出来!像挣脱囚笼的恶鬼,咆哮着,瞬间将我整个右小臂都包裹进去!
灼热!暴戾!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渴望!
“啊!”背我的战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要把我从他背上甩下去!
“小焰!”秦先生猛地扭头,看到我手上那再次燃起的、妖异骇人的血焰,脸色瞬间惨白如雪,不是怕鬼子,是怕我!“按住她!别让它……”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那血焰窜出来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扑向某个具体目标,而是像疯了一样,开始剧烈地、无序地扭曲、膨胀、收缩!
它时而拉长,像一条试图扑向远处嗡鸣声源头的血蛇;时而又猛地缩回,紧紧缠绕我的手臂,烫得我皮肉滋滋作响;时而又爆开成一团混乱的血色光雾,将周围一片雪地都映得诡异猩红!
它失控了!
完全、彻底地失控了!
被那庞大的、逼近的死亡气息和钢铁洪流刺激得彻底发了狂!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气声,剧痛和一种灵魂被撕扯的恐怖感攫住了我!眼前阵阵发黑,只能感觉到那火焰在我手上发疯,要烧穿我,要冲出去,要把一切都拖进毁灭!
“那边!什么动静?!”拐弯后面,鬼子的哨卡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红光惊动了,叽里呱啦的惊叫声和拉枪栓的哗啦声清晰地传过来!
“被发现了!”老赵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
“准备战斗!”秦先生眼睛赤红,几乎是吼出来的,一把捞起枪,另一只手却还徒劳地想要伸过来,似乎想帮我压住那暴走的火焰,尽管他知道这根本是徒劳!
完了。彻底完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再加上我这个随时可能把所有人炸上天的“人形炸弹”……
就在这彻底绝望、千钧一发的刹那——
一直沉默地、靠坐在冰面上喘息的紫英,猛地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死死盯住我那只疯狂燃烧、扭曲变形的右手。他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恐惧、抗拒、麻木,也没有了认出照片时的惊惶痛苦。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平静。一种看到宿命终于狞笑着露出全部獠牙的……认命般的平静。
他甚至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像一个嘲讽,又像是……解脱。
然后,他看向了秦先生。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猛地撞上!
没有言语。没有时间容言语。
只有一瞬间的、电光火石般的、包含了无数复杂信息的对视!
秦先生的瞳孔骤然缩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却又无法反驳的预示。他脸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只伸向我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猛地攥成了拳头,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懂了。
紫英也懂了。
看懂了我这失控的业火,在鬼子大队逼近的刺激下,会爆发出何等恐怖、敌我不分的毁灭力量。也看懂了……唯一可能……或许能……掌控它,或者至少……引导它毁灭方向的方法……
紫英对着秦先生,几不可察地、却又沉重如山地……
点了一下头。
那是一个承诺。一个告别。一个……交换。
用他这条命,换一个可能……或许能……让更多人活下去的机会。
秦先生的眼眶瞬间红了,那不是风雪呛的。他猛地别开头,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呜咽,但再转回来时,眼里只剩下一种被血泪浸透的、冰冷的决断。
他几乎是粗暴地、一把将我从那个战士背上扯了下来!然后对着紫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劈裂在寒风里,带着无尽的痛苦和决绝:
“紫英!带她走!往东!绕过去!别回头!!!”
这一声吼,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也抽干了他所有的情绪。
紫英没有任何迟疑。在我摔落在冰面上的瞬间,他已经猛地扑了过来!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发着高烧、虚弱不堪的人,仿佛回光返照,爆发出生命最后的所有能量!
他一把捞起我,像扛沙袋一样将我猛地甩上他滚烫的、依旧在剧烈起伏的后背!他的手臂铁箍般圈住我的腿,勒得我生疼!
“抱紧!”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嘶哑得不成样子。
然后,他根本不等任何人反应,甚至没再看秦先生、看那些即将赴死的战友一眼,背着我就朝着侧面陡峭的、布满积雪和碎石的河谷边坡,疯狂地冲了上去!
“掩护!”秦先生的吼声和我们同时爆发!剩下的、还能动的战士,红着眼睛,朝着拐弯处的哨卡,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枪声炸雷般响起,瞬间撕裂了河谷的死寂!
鬼子的机枪也立刻咆哮起来!子弹啾啾地打在冰面上,溅起漫天冰屑!打得我们刚才藏身的地方一片狼藉!
而紫英,就在这爆豆般的枪声和子弹呼啸声中,背着我,像一头绝望的困兽,手脚并用,顶着迎面泼洒般的弹雨,朝着那几乎垂直的、积雪覆盖的陡坡,玩命地攀爬!
我能感觉到子弹从他身边、甚至擦着他身体飞过的灼热气浪!能听到他粗重得吓人、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的喘息!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重的、混合了血腥、汗水和一种……无法形容的、类似于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道!
他爬得极其艰难,每一步都深陷进雪里,碎石哗啦啦地往下掉。但他的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一种完全透支生命换来的、短暂的速度!
我死死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冰凉又滚烫的后颈里,不敢抬头,不敢看身后那已经变成一片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的地狱。
眼泪疯狂地往外涌,不是因为怕,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名为“牺牲”的重量,正把我,把他,把我们所有人,都碾碎在这冰天雪地里。
秦先生他们……在用命给我们换一条渺茫的生路。
而紫英……他背起的,不只是我。
是他母亲留下的业火。
是百年前就注定要烧到今天的那笔血债。
是他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开的……宿命。
他吭哧吭哧地喘着,每一步向上都像是一次濒死的挣扎。就在我们快要爬上山坡顶端的那一刻——
他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趔趄!
一颗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流弹,狠狠咬进了他的小腿肚!
“嗯!”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整条腿瞬间软了下去,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一大片白雪!
但他居然没倒!靠着另一条腿和一只死死扒住岩石的手,硬生生稳住了!他甚至没有停顿,拖着那条被打穿的腿,凭借着一种可怕的意志力,猛地向上最后窜了一步,终于滚上了坡顶!
几乎是同时!
下方河谷里,那失控的、一直在我手臂上疯狂躁动的业火,仿佛终于积蓄够了力量,或者说,终于被下方那浓郁到极致的血腥气和死亡气息彻底点燃——
轰!!!!!!!!!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天动地的巨响!
一道暗红近黑的、粗壮得如同地狱岩浆柱般的恐怖火柱,从我之前所在的冰面位置,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小半个河谷!
那火焰不再是简单的燃烧,而是带着一种湮灭一切的、绝对的死亡气息!光芒之盛,甚至将刚刚泛白的天空都映成了诡异的血红色!
爆炸的气浪甚至掀到了坡顶,推得我们向前猛地一扑!
紫英拖着我,就着这股力,连滚带爬地扑进坡顶的枯木林里,重重摔在积雪中。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呕出带着血丝的唾沫,那条伤腿还在不停地淌血,身下的雪迅速被染红。
但他立刻挣扎着抬起头,回头望向河谷。
我也跟着抬起头,望向坡下。
只看了一眼,我就彻底僵住了,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下方……已经没有了河谷。
没有了冰面。
没有了哨卡。
没有了枪声。
没有了……人。
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冒着丝丝黑烟的、如同被陨石撞击过的焦黑深坑!边缘的岩石和冰雪都被融化后又凝固,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玻璃般的质感。
一切……都没了。
秦先生……老赵……那些战士……鬼子!哨卡!
全都没了。
被那失控的、吞噬一切的业火……彻底……抹除。
静。
死一样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焦土,带起一点点灰烬的轻响。
紫英维持着回望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的侧脸在血色天空的映照下,白得透明,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睁得极大,空空洞洞地望着那片毁灭的焦土。
那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很久,很久。
他才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回头。
目光,落回到我脸上。
落回到我那只因为业火彻底爆发脱离而暂时恢复正常、却依旧残留着恐怖灼热感和腥气的右手上。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
却慢慢地、慢慢地,聚焦起一种……冰冷彻骨的……
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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