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木齐章看着天色掐着时间提早过去了。
毕竟她没有手表。
运输队办公室烟雾缭绕。
队长赵大虎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汉子,正翘着脚吞云吐雾:
小丫头,听说你能对账?
木齐章面不改色:能不能,试试就知道。
赵大虎嗤笑一声,踢了踢桌下的麻袋:
上季度所有单据都在里头,找出问题,给你两块钱。
三小时后,木齐章揉着酸痛的脖子抬起头。
赵队长,她指着账本,三月十七日的轮胎损耗有问题。
赵大虎猛地坐直:怎么说?
当天记录换了五条轮胎,但出车的三辆卡车,都是上个月刚换的新胎。
木齐章翻出派车单。
办公室里安静了,王大柱脸色煞白,这辆车是他手下的人开的。
赵大虎盯着木齐章看了半晌,大笑:好!好!小丫头有本事!
他拉开抽屉,甩出三张一块的纸币:以后每周三、六晚上来,一晚一块五。
木齐章没接钱:赵队长,我有个条件。
我要看完整的运输日志,她直视赵大虎的眼睛。
赵大虎的笑容僵在脸上。
小丫头,赵大虎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木齐章,你知道运输日志是什么吗?
木齐章迎着他的目光,声音平稳:记录车辆去向、载货明细、经手人员的正式文件。
赵大虎眯起眼:谁告诉你的?
粮站的老周。她面不改色地撒谎,他说运输队都有这个。
赵大虎绕着办公桌踱步,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要看日志做什么?
对账。木齐章直视他,轮胎损耗异常只是开始,油料、维修费、货物损耗......她顿了顿,要想彻底理清,我需要完整数据。
赵大虎停下脚步:你识字?
初中毕业。
会打算盘?
粮站的账都是我理的。
赵大虎盯着她看了足足十秒,转身拉开铁皮柜,取出一本蓝色封面的册子。
每周三、六晚上七点到九点,他把册子拍在桌上,迟到一分钟,滚蛋。
木齐章翻开日志,瞳孔微缩:
县纺织厂到货一批印花布,质检员:周小红(刘小芳二姨)
百货大楼退货一批残次品搪瓷盆
市里调拨一批特殊物资,经手人:赵大虎
她强压住狂跳的心脏,不动声色地合上册子。
这哪是运输日志?
分明是全县物资流动的藏宝图。
赵大虎先离开了,留下王大柱看着。
运输队账房比办公室还破,算盘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木齐章翻开账本,一眼就看出问题。
这里,她指着油料登记表,5月3日的柴油消耗量是平时的三倍,但当天只出车两趟。
王大柱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她随口胡诌,哦,那天看见你们队的车在仓库停了一天。
实际上,是墙外的柿子树她的。
王大柱压低声音:木同志,这事......能不能别告诉队长?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差的钱,我、我补上......
木齐章眯起眼:谁动的账?
新来的会计,王大柱苦笑,他是公社胡书记的侄子......
原来如此。
赵大虎不是不知道账有问题,是不敢动关系户。
运输队的账本比粮站的厚实得多,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单据看得人眼花缭乱。
等木齐章理清最近三个月的账目,窗外早已漆黑一片。
我送你回去吧,王大柱搓着手,这么晚了......
不用,木齐章合上账本,我认得路。
推开运输队的大门,夜风裹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
木齐章刚迈出门槛,就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
大哥木建国和二哥木建军,一左一右站在运输队门外的树下。
木建国手里拎着根铁棍,木建军则靠在墙上,嘴里叼着根草茎,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大哥?二哥?木齐章愣在原地,你们怎么......
木建国没说话,只是大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布包。
木建军吐掉草茎,咧嘴一笑:妈不放心,非让我们来接你。
夜路寂静,只有三人的脚步声。
木建国走在最前面,拿着手电筒,铁棍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
木齐章看着大哥的背影,想起原主记忆里小时候大哥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送她去上学。
只是后来,生活的重担压弯了他的脊背,让他变得沉默寡言。
现在,那个保护她的哥哥又回来了。
二丫,木建军故意凑过来,听说运输队给你开一晚一块五?
木齐章点头:
木建军咂嘴,比我工资还高。
他故意夸张地叹气:早知道我也去学算盘了。
木齐章忍不住笑出声。
二哥还是老样子,总能用几句话就让气氛轻松起来。
转过巷子口时,木建国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木齐章小声问。
木建国没回答,只是握紧了铁棍,眼神锐利地盯着前方黑暗处。
木齐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巷子尽头,一点猩红的火光忽明忽暗。
是烟头。
有人在那儿。
木建军一把将木齐章拉到身后。
谁在那儿?木建国声音低沉。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皮鞋碾灭烟头的声音。
木家兄弟,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大半夜的,护花使者啊?
李强。
木齐章的心猛地一沉。
李强慢悠悠地从阴影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混混模样的青年。
木齐章,
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听说你现在是运输队的红人了?
木建国上前一步,铁棍横在胸前:滚开。
李强摊手:别紧张,我就是来打个招呼。
他的目光越过木建国,直勾勾地盯着木齐章:
顺便告诉你一声,你举报我家的事,没完。
木建军紧张的威胁:李强,你找死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李强的脸色瞬间阴沉:木老二,你找死?
试试?木建军活动了下手腕,上次挨揍还没够?
木齐章这才注意到,二哥的手指关节上全是老茧,是常年打架留下的痕迹。
对峙间,远处忽然传来手电筒的光亮和嘈杂的人声。
巡逻队!李强身后的小混混低呼。
李强狠狠瞪了木齐章一眼,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木建国直到确认他们真的离开,才收起铁棍:走吧。
推开院门时,王翠花正坐在门槛上打瞌睡,手里还捏着没纳完的鞋底。
木齐章轻声唤她,我们回来了。
王翠花猛地惊醒,眼眶瞬间红了:怎么这么晚?吓死我了......
木小丫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抱住木齐章:姐,我给你留了糖!
木父也起身回了房。
木齐章看着灯光下家人的笑脸,觉得所有的算计和危险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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