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汇通天下」的第三日，十四阿哥胤禵派来的人便到了。
来者是一位身着戎装、皮肤黝黑、眼神精干的年轻军官，自称是京西大营的粮官，姓王，名振武。
他抱拳行礼，动作干净利落，但目光在落到年素言身上时，明显停顿了一瞬，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方才沉声道：「末将王振武，奉十四爷之命，前来与年姑娘洽谈军中汇兑事宜。」他那张被风霜磨砺的脸上，疑惑与审视几乎不加掩饰。显然，他对与一个女子，尤其是如此年轻的女子谈这等军务要事，心中存有极大的疑虑。
年素言将他请入内堂，奉上茶，并未因对方的身份而显得局促，也没有因对方的审视而露怯，态度从容不迫。
「王将军辛苦了。十四爷提过此事，民女深感荣幸，亦知责任重大。还请王将军详细说说，京西大营目前在银钱往来上，具体有何难处？」年素言开门见山，语气平和而专业。
王振武见她如此直接，倒也省了寒暄，便道：「不瞒年姑娘，主要有两处。其一，是饷银发放。户部拨款至兵部，再由兵部拨付各营，层层盘剥、拖延不说，运送亦是风险重重。若能由信誉卓着的商号直接汇兑至营中，或由兵士凭票在指定地点兑取，则能省去诸多麻烦，也免了沿途风险。」
「其二，是日常采买。营中粮秣、被服、军械零部件等采买，数额零散，与商户结算颇为不便。若能有商号居中担保、统一结算，则效率更高，也便于账目管理。」
年素言仔细听着，心中飞速盘算。这其实就是现代银行的代发薪水和集中支付业务。在这个时代，由商号介入军饷发放确实敏感，但若只做部分汇兑和采买结算，风险可控，操作性强。
「王将军所言，民女明白了。」年素言沉吟道，「饷银汇兑一事，关系国本，需格外谨慎。民女以为，可分步进行。初期，可否先由贵营划拨一部分非核心、非紧急的采买款项，通过我商号进行结算？我商号可出具详细账目，供贵营核对。待合作顺畅，彼此信任加深后，再谈饷银汇兑之事，更为稳妥。」
她没有贪大求全，而是选择了更稳妥、更容易实现的切入点，这反而让王振武高看了一眼。他本以为对方会急于抓住这块肥肉，没想到竟如此冷静克制。
「年姑娘思虑周详，末将佩服。」王振武脸上的审视淡去了几分，「就依姑娘所言。首批款项，约五千两，主要用于采购一批过冬的棉服和日常药材。这是采办清单和大致预算，请姑娘过目。」他递上一份文书。
年素言接过，快速浏览。「商业奇才」技能让她瞬间对这份清单有了清晰的认知和判断。她仔细看完清单，沉吟片刻，抬头看向王振武，语气诚恳而非指责：「王将军，这份清单甚为周全。不过，民女近日恰好看过直隶的棉布行情，似乎比这预算所列要低廉一些。许是采办的兄弟事务繁忙，未及细察市价变动。」
她不等王振武回应，便继续道：「若将军允许，民女或可凭借商号渠道，尝试联络几家可靠的布商，看看能否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为营中略节省些开支。毕竟，能省下一分，便能多为弟兄们添置些实在东西。」
这话既点出了问题，又给了对方台阶下。王振武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脸色微赧，但更多的是动容。
「年姑娘果然慧眼，且心系营中弟兄。」他抱拳，语气郑重了许多，「若能节省下来，皆按姑娘所言，用于兵士，我京西大营上下，感念姑娘高义！」
双方又就具体操作细节、账目核对、安全保障等商议了半个时辰，最终敲定了合作方案。王振武带着满意的神色告辞离去。
送走王振武，年素言立刻召集张管事和几位核心账房。
「立刻着手成立一个专门的‘军需服务小组’，挑选最可靠、口风最紧的人手，由张全你亲自负责。」年素言下令道，「所有与京西大营的业务，单独建账，严格保密。流程、单据全部重新设计，要做到清晰、高效、万无一失。」
「是，年姑娘！」张管事精神振奋，知道这不仅是笔大生意，更是商号地位的一次巨大提升。
「另外，」年素言目光扫过众人，「记住，与军中打交道，规矩比利润更重要。该我们赚的钱，一分不能少；不该我们碰的，一丝一毫也不能沾！谁若敢在其中动手脚，中饱私囊，坏了商号名声，别怪我年素言不讲情面！」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让众人心头一紧，纷纷躬身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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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京西大营的合作迅速展开。年素言亲自监督，从棉布、药材的供应商筛选，到价格谈判，再到质量把控，每一个环节都力求完美。「汇通天下」高效、廉洁、专业的作风，很快在京西大营赢得了极佳的口碑。第一批物资交付时，质量和价格都远超预期，让王振武乃至他上面的参将都惊喜不已。
几天后，十四阿哥胤禵再次来到了「汇通天下」，这次他是便服前来，只带了两个随从。
「年姑娘，你可是给本王长脸了！」胤禵一进门就哈哈大笑，心情极佳，「王振武那小子回去把你好一顿夸，说你这儿办事利索，价格公道，东西还好！连带着本王在营里说话都更硬气了几分！」
「十四爷过奖了，民女只是尽了本分。」年素言微笑着将他请上二楼雅间。
「诶，你这本分尽得好啊！」胤禵坐下，打量了一下雅间简洁却不失雅致的陈设，点头道，「比那些就知道捞钱的蠹虫强多了！往后营里更多的业务，都可以交给你来做。」
「多谢十四爷信任。」年素言为他斟茶，「能为十四爷分忧，是民女的福气。」
胤禵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间的神色。他看似随意地说道：「年姑娘办事得力，八哥真是慧眼识珠。如今你这‘汇通天下’如同快马，只不知……这缰绳握在一人手中，跑起来可还尽兴？」
他放下茶杯，目光清亮地看向年素言，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好马当配好鞍，更当识得……更宽阔的驰道。」
这话隐喻深刻，既点了八爷，又暗示了更广阔的前景（他自己）。
年素言心中微凛，知道这是胤禵在隐晦地示好和拉拢。她面上不动声色，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十四爷说的是。良驹自然渴望驰骋，但更知路在脚下，需一步一个脚印，方能行稳致远。无论是八爷还是十四爷指的路，民女都会谨慎走好。」
她没有明确倒向哪一边，但表达了会认真对待胤禵给予的机会，这显然让胤禵颇为满意。
「好！识时务，知进退！」胤禵痛快地饮尽杯中茶，站起身，「行了，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营里还有事，先走了。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让人去大营找王振武，或者……递帖子到本王府上也行。」
这无疑是一个更进一步的信号，意味着胤禵将她视为了可以直接联系的对象。
「是，恭送十四爷。」年素言躬身相送。
看着胤禵离去的背影，年素言站在二楼的窗边，久久未动。
与胤禵的这条线，算是初步搭上了。这位十四阿哥，爽直其外，玲珑其内。他的示好，是机遇，也是更大的陷阱。
「既要借八爷的势站稳脚跟，又要借十四爷的力另辟蹊径……如同在两道悬崖间的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很清楚，胤禩的猜忌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她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断展现自己不可替代的价值，让胤禩即便心生疑虑，也舍不得轻易弃子。同时，在与胤禵的接触中，必须时刻牢记分寸，绝不能授人以柄。
这盘棋的凶险，远胜之前与隆盛昌的商战。但她别无选择。
她转身，目光落在桌案那枚代表八爷府行走的木质令牌上，眼神幽深。
「系统要我辅佐胤禩……可若我既能完成你的任务，又能为自己铺就一条生路呢？」
这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的火星，在她心底悄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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