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站在“鹰眼”中继站外部平台上，身后是吞噬了奈特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脉动的灰色苔藓壁垒，身前是横亘的虚空和那条蜿蜒向下、布满死亡陷阱的归途。左臂的伤口在真空低温下已经麻木，但每一次移动，撕裂的肌肉和嵌入的碎片还是会传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生命的流逝和代价的惨重。胸口的闷痛如同附骨之疽，呼吸变得短促而费力，循环系统似乎也在之前的爆炸中受到了影响，面罩内侧时不时会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需要他手动调节加热才能清除。
他只剩下右手那把重型手枪，以及最后七发子弹。狙击枪背在身后，沉重的枪体此刻更像是一种负担，但它代表着“寂静猎手”的尊严，他不能丢弃。
“霍克，报告你的位置和状态。”格雷的声音在加密频道响起，依旧冷静，但霍克能听出那冰冷之下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观测平台能够获取的外部传感器数据有限，他们只能依赖霍克的直接反馈。
“已脱离中继站……位于外部平台。轻伤……左臂贯穿伤，胸部可能骨裂……武器……仅剩手枪，弹药七发。”霍克喘息着报告，目光死死锁定在下方那条需要重新穿越的路径上——首先要再次攀下那段近乎垂直的三十米外壁，回到b-7破损区。
“收到。雷克斯会为你提供远程指引和警戒。按照我们标记的最优路径返回。速度要快，那些高速信号……距离更近了。”格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明白。”霍克没有犹豫，走到平台边缘，寻找之前奈特固定好的、用于攀爬的缆绳。缆绳还在，但在刚才的爆炸和混乱中，似乎有些磨损。他用力拽了拽，确认其依旧牢固，然后将其在腰间绕过一圈，打了个简单的活结，右手握住缆绳，双脚蹬住外壁，开始向下滑降。
攀爬远比上升更加艰难，尤其是对于一名受伤的狙击手而言。他无法使用左臂发力，全靠右臂和核心力量控制下降速度，磁力靴在外壁上寻找着微不足道的吸附点。每一次下滑，左臂的伤口都被牵动，带来一阵阵令人眼前发黑的剧痛。汗水不断从额头渗出，在眉毛上凝结成冰，又被他粗暴地甩头抖落。
“下方十五米，左侧有凸起结构，可以作为短暂歇脚点。”雷克斯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透过狙击镜，他能清晰地看到霍克每一个艰难的动作，“注意右下方约二十米处，有一片结构脆弱的散热片区域，避开那里。”
霍克依言调整方向，咬着牙，一点点向下移动。真空环境中，他听不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声音，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疲惫与痛苦。奈特最后的身影、泰德坠落的瞬间、还有老猫队长眯着眼睛在冷却塔顶“冥想”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交错闪现。
“如果能回去……你想做什么？”
奈特的问题再次回荡在耳边。活下去。先活下去。他对自己说。只有活下去，才能有机会去思考“之后”的事情，才有可能……替那些回不去的人，看看他们想看的风景。
他花了将近十分钟，才终于有惊无险地踏上了b-7破损区那扭曲的走道。双腿一软，他几乎跪倒在地，全靠右手死死抓住旁边一根扭曲的钢管才稳住身形。他剧烈地喘息着，面罩上的白雾浓得几乎看不清前方。
“休息三十秒。补充能量和水分。”格雷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霍克依言靠在钢管上，用颤抖的右手从腿侧取出能量棒和吸水管，艰难地补充着体力。冰冷的流质食物和功能饮料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和力量。他看了一眼左臂的伤口，装甲破口处的血液已经凝固成深褐色的硬块，但内部的疼痛依旧鲜活。
三十秒转瞬即逝。
“继续。”格雷的声音如同鞭子。
霍克挣扎着站直身体，开始穿越b-7破损区。那座被他和奈特联手废掉的炮塔依旧在徒劳地转动着，偶尔喷射出零星的能量束，打在周围的金属上，激起一串火花。霍克小心翼翼地避开它，沿着之前来的路径返回。
横跨“断裂带”是另一个巨大的挑战。那几根悬空的管道在虚空中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断裂。霍克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里吞噬了泰德。他深吸一口气，将重型手枪插回枪套，双手并用，开始沿着管道向对岸爬去。没有了奈特的灵巧和泰德的沉稳，他只能依靠自己受伤的身体和顽强的意志。每前进一米，都感觉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左臂几乎无法用力，只能虚搭在管道上保持平衡，所有的重量和移动都依靠右臂和双腿。
对岸的维护廊桥残骸仿佛遥不可及。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尖锐、不同于以往任何警报的蜂鸣声，在霍克的头盔内部和观测平台内同时炸响！
“最高优先级警报！检测到超高速实体已进入可视范围！数量三！外形……无法识别！非已知任何舰船或飞行器型号！”雷克斯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和急促，“它们……它们冲着‘鹰眼’中继站去了！”
几乎在雷克斯话音落下的同时，霍克眼角的余光瞥见，从远方漆黑的宇宙背景中，三个拖着幽蓝色尾迹的、造型极其怪异、如同某种扭曲的节肢动物与刀锋混合体的飞行物，以惊人的速度俯冲而下，目标直指他刚刚离开的“鹰眼”中继站！
它们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超出了霍克的动态视觉捕捉能力！
他只能看到三道蓝光如同死神的镰刀，瞬间掠过中继站所在的平台！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
只有一种……仿佛空间本身被强行抹除般的、令人心悸的扭曲感。紧接着，整个“鹰眼”中继站，连同它所在的平台，以及上面覆盖的、那些令人作呕的灰色苔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捏碎，瞬间坍缩、分解，化作一团不断向内收缩、最终湮灭消失的能量乱流！
原地只留下一片突兀的、仿佛被挖去的虚空痕迹！
霍克僵在了管道上，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片原本是中继站的位置。如果晚上几秒钟……如果奈特没有推开他……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
“中继站……被摧毁。”雷克斯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报告着这显而易见的事实。
“霍克！别停下！它们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你！全速前进！”格雷的厉喝在频道中响起，将霍克从瞬间的僵直中惊醒！
他猛地回头，看向对岸，看向那条通往观测平台的、尚未走完的归途！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他不再顾及左臂的剧痛，手脚并用，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在管道上攀爬！磁力靴与管道摩擦，甚至溅起了细微的电火花！
他刚踏上对岸维护廊桥的残骸，甚至来不及站稳——
那三道幽蓝色的死亡之光，在摧毁中继站后，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竟然真的朝着他所在的方位，俯冲而来！
“它们冲你来了！”雷克斯的声音带着绝望。
霍克看着那三道在视野中急速放大的蓝光，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无处可躲！在这片暴露的残骸上，他就像待宰的羔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粗壮的、炽白色的能量光束，如同撕裂夜幕的雷霆，从遥远的上方——观测平台的方向，猛地射来！精准地拦截在了那三道蓝光的前方空域！
是雷克斯！他动用了观测平台上那台老旧的、原本用于清除小型陨石的防御激光炮！这几乎是平台最后的自卫手段了！
“轰！！！”
能量光束与其中一道蓝光撞个正着，爆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那怪异的飞行物在光芒中剧烈扭曲、解体，化作一团四散的能量碎片！
但另外两道蓝光，则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机动，瞬间避开了能量光束的直击，仅仅是被逸散的能量边缘擦过，速度几乎未减，依旧朝着霍克冲来！
“快跑！”格雷和雷克斯的吼声同时在频道里响起！
霍克转身，沿着廊桥残骸，向着观测平台的方向，发足狂奔！他忘记了左臂的伤痛，忘记了胸口的闷痛，忘记了肺叶如同风箱般嘶鸣的抗议！他只知道跑！向着那扇代表着“家”的气密门跑！
身后，是死亡迫近的尖啸（虽然真空无声，但那压迫感如同实质）！
前方，是观测平台那扇越来越近的、敞开着的气密门！门口，站着格雷的身影！他正举着一把造型奇特的、似乎是月影兵团特制的大口径手枪，对着霍克身后的方向连续射击！子弹打在金属结构上，溅起一连串的火花，试图干扰那两道蓝光的追击！
“再快点！霍克！”格雷的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霍克从未听过的焦急！
霍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一个箭步冲上了最后一段斜坡，向着气密门扑去！
就在他的身体即将撞入门内的一瞬间——
一道幽蓝色的光芒，如同毒蛇般，擦着他的后背掠过，狠狠击打在了气密门旁边的金属外壁上！
“轰！”
剧烈的爆炸冲击波将霍克如同破布娃娃般狠狠掀飞，撞进了观测平台内部，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他感到背后一阵火辣辣的剧痛，装甲肯定被撕裂了，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与此同时，气密门外传来格雷一声压抑的闷哼！
“格雷！”霍克挣扎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看到格雷的身影被爆炸的余波推得向后踉跄，但他依旧死死站在原地，手中的枪口还在喷射着火舌！
“砰！砰！”
又是两声枪响，来自高处！是雷克斯！他用狙击枪进行了最后一次拦截射击！
那两道幽蓝色的光芒，在如此近距离的干扰和攻击下，终于放弃了追击，猛地拉高，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枢纽上方复杂的结构阴影之中。
威胁……暂时解除了。
观测平台内，一片狼藉。被爆炸波及的设备冒着黑烟，警报灯疯狂闪烁。
霍克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感到有人来到了他身边，是格雷。
格雷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霍克的伤势，尤其是背后那道被能量余波撕裂的、焦黑翻卷的伤口。“死不了。”他简短地评价道，声音依旧平稳，但霍克能看到他面具边缘渗出的细微汗珠，以及他持枪的右手在微微颤抖。
“关门……修复气压……”霍克艰难地说道。
格雷点了点头，起身走到控制台前，开始操作。沉重的气密门缓缓合拢，将外部致命的虚空和未知的威胁再次隔绝。内部气压开始缓慢恢复，虽然依旧稀薄，但至少让人能够稍微顺畅地呼吸了。
霍克躺在地上，看着头顶那因为爆炸而更加扭曲的金属穹顶，心中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和沉重。泰德、奈特……他们都留在了外面，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冰冷的虚空里。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在高处警戒的雷克斯，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震惊和如释重负的语调：
“格雷……‘铁砧号’回应了！他们收到了我们的求救信号！信号正在被加密上传至军团本部！路法元帅……应该已经知道了！”
遥远的赤岩星同步轨道之上，“铁砧号”突击舰如同一条沉默的灰色巨鲨，悬浮在冰冷的真空之中。舰桥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主屏幕上，代表着“鹰眼”中继站信号最后出现的位置，此刻只剩下一片代表能量乱流的干扰波纹，以及三个刚刚消失的、速度极快的未知信号源轨迹。
舰长马库斯，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刚毅的老兵，紧皱着眉头，盯着屏幕上那份刚刚被通讯官破译、传递过来的加密信息。信息很短，却字字千钧：
【遭遇未知生物兵器与高度组织化敌军。赤岩星驻守部队被屠杀转化。“逆流”特遣队伤亡惨重，目前被困于枢纽深层能源区。请求立即、最高优先级战术支援。——“逆流”前指，格雷】
生物兵器。高度组织化敌军。驻军被转化。特遣队伤亡惨重，被困。
每一个词，都指向一个远超最初预估的、极其严峻和诡异的局面。
“确认信号来源？”马库斯舰长沉声问道，声音沙哑。
“确认，舰长。信号特征匹配‘逆流’行动组紧急通讯码，发送源头为‘鹰眼’中继站区域，但……在信号发送完成后极短时间内，该区域检测到极高能量反应，随后……信号源消失。”通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马库斯舰长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几乎能想象到，为了送出这条信息，下方那些勇敢的战士们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中继站被毁，信号源消失……这意味着发送者凶多吉少。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军人的决断。
“将这份战报，以最高加密等级，立即发送给路法元帅！”他斩钉截铁地命令道，“同时，告知元帅，‘铁砧号’已做好接应准备，但下方局势已完全失控，请求……战略干预！”
“是，舰长！”
信息被加密，化作一道无形的电波，穿越茫茫星海，射向阿瑞斯星域的核心，射向那座宏大的、冰冷的指挥中心。
几分钟后，位于阿瑞斯主星的路法元帅，在他的指挥王座上，收到了这份用鲜血换来的战报。
指挥中心内一片寂静，只有设备运行的微弱嗡嗡声。巨大的全息星图上，代表赤岩星的光点依旧黯淡，但旁边标注的“逆流”特遣队状态，已经从“行动中”变成了“失联\/危急”，旁边附带着“铁砧号”发来的紧急求援和那份简短的、却蕴含着恐怖信息的战报。
路法元帅看着那份战报，他那张通常如同大理石雕刻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眉头紧紧锁起，冰蓝色的瞳孔中，风暴正在汇聚。他放在扶手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未知生物兵器。高度组织化。转化。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他极其不愿面对，却又必须面对的可能性。
沉默了近一分钟后，他缓缓抬起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回荡在肃静的指挥中心：
“启动‘深渊’协议。”
命令下达的瞬间，整个指挥中心的气氛为之一变！原本只是紧张，此刻却充满了某种……肃杀和决绝！
“命令确认！启动‘深渊’协议！”副官立刻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命令一：‘铁砧号’保持当前位置，提供持续情报监视与通讯中继，必要时，为可能的撤离提供火力掩护。”
“命令二：紧急征召……禁卫战士。”当说出“禁卫战士”四个字时，路法元帅的声音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停顿，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沉重的分量。
“命令三：调动‘破晓之锤’舰队，前出至卡戎星域边缘待命。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不准越过边界。”
一道道指令被迅速编码、发送出去。无形的涟漪，以阿瑞斯指挥中心为核心，向着军团掌控的广袤星域扩散开去。
“深渊”已开。
禁卫将临。
破晓之锤，蓄势待发。
赤岩星上那微弱如星火的求救信号，终于引来了足以燎原的回应。只是这回应的方式，其本身蕴含的力量与代价，或许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加……深邃与沉重。
而在赤岩星枢纽顶部的观测平台内，霍克在格雷和雷克斯的简单包扎下，暂时稳住了伤势。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格雷与“铁砧号”确认信息已收到、援军已启动的通讯，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看着平台上仅存的三人——他自己，格雷，雷克斯。来时五人，归时仅半。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外面危机四伏的气密门。
他知道，下方的战友们还在深渊中挣扎。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或许才刚刚开始。
回家的路，依然漫长。而他们，只是在这条染血的归途上，暂时找到了一个喘息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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