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格雷的声音在加密频道里消散,留下的是比真空更沉重的寂静,以及中继站内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苔藓蠕动的窸窣声。这两个字像是一把钝刀,割开了霍克和奈特紧绷的神经,露出底下深藏的疲惫和对生存最原始的渴望。
回家。回到观测平台那相对安全的狭小空间,回到还有同伴接应的地方。这个念头在绝望的废墟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但首先,他们得从这片被诡异生命体侵蚀的死亡巢穴里冲出去。
“能走吗?”霍克忍着左臂伤口传来的阵阵灼痛和胸口被撞击的闷痛,挣扎着从倾倒的服务器机柜旁站起身,狙击枪依旧牢牢握在右手。他的目光越过那些再次蠢蠢欲动、如同灰色潮水般涌来的苔藓,落在半跪在地的奈特身上。
奈特的状况看起来很糟。左肩装甲破裂,边缘扭曲,嵌入的碎片周围凝结着大片暗红色的冰晶——那是他的血液在真空中瞬间冻结的结果。他试图用右手撑地站起来,但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依靠着背后一个烧焦的控制台才勉强稳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头盔面罩上凝结的白雾迅速消散。
“能。”奈特的回答短促而嘶哑,带着失血过多的虚弱和强行压制的痛苦。他看了一眼掉落在不远处、已经扭曲变形的微型冲锋枪,放弃了捡起的打算,只是将右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你开路。我……跟上。”
霍克没有废话。他深知此刻时间的宝贵,每一秒拖延,都可能被彻底淹没在这片生物的海洋里,或者被格雷警告的、正高速接近的未知威胁追上。他抬起狙击枪,对着前方涌来的苔藓最密集的区域,连续扣动扳机!
“咻!咻!咻!”
子弹撕裂空气(虽然真空无法传声,但射击的本能和后坐力反馈依旧存在),在苔藓潮中炸开一个个粘稠的缺口,黑色的汁液和破碎的菌丝四溅。但这种攻击效果有限,被打散的苔藓很快又被后方涌来的填补,速度几乎没有减缓。
“走!”霍克低吼一声,一边保持火力压制,一边开始向气密门的方向后退。他的步伐因为左臂的伤痛和刚才爆炸的冲击而有些踉跄,但每一步都踩得极其坚定。
奈特咬紧牙关,跟在他身后。他的脚步虚浮,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每一次移动似乎都牵扯到肩部的伤口,让他发出压抑的闷哼。但他依旧顽强地跟着,右手紧握的匕首偶尔挥动,斩断一两条试图从侧面缠绕过来的细长菌丝。
两人一前一后,在布满碎片和苔藓的地面上艰难移动,如同在粘稠的沼泽中跋涉。身后,是不断合拢的灰色潮水;前方,是那扇被他们强行破开、如今却仿佛成为唯一生路的气密门。
“霍克,”奈特的声音突然在频道里响起,带着一种罕见的、与当前绝境格格不入的平静,甚至有一丝……闲聊般的随意,“你……以前在日耀,是哪个编队的?”
霍克正全神贯注地瞄准射击,闻言愣了一下,差点被一条从天花板垂落的菌丝扫中。他侧身避开,狙击枪口上抬,一枪将其打断,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肩甲上,迅速凝固。“……第七远程打击群,‘寂静猎手’小队。”他下意识地回答,手指依旧扣动着扳机,子弹呼啸着为两人开辟道路。他不明白奈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寂静猎手’……听说过。”奈特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沉重的喘息,“你们……队长是不是那个……外号叫‘老猫’的奥列格?”
霍克又是一怔,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总是眯着眼睛、喜欢在狙击位一趴就是几十个小时、脾气有点古怪但极其可靠的老兵身影。“……是他。你认识?”
“交手过。”奈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但那笑意很快被痛苦的吸气声打断,“一次……联合演习。他躲在……三号废城的冷却塔顶,整整两天……我们月影的侦察兵……都没发现。最后……是基地判定他……‘饿晕了’,才强制他……退出。”
霍克一边开枪,一边忍不住也扯了扯嘴角,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他胸口的伤,带来一阵刺痛。他想起了那次演习,老猫回来后被指挥官骂得狗血淋头,却依旧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狙掉了”对方三个重要节点的战绩。“他那是在……冥想。他说……狙击手的最高境界……是成为环境的一部分。”
“他成功了。”奈特评价道,声音越来越弱,“我们……输得不冤。”
两人此时已经退到了气密门附近。门外的平台依稀可见,那片相对开阔的空间此刻却仿佛遥不可及,因为门框周围、甚至门外的平台上,也开始有灰色的苔藓如同有生命的污渍般蔓延过来!
“还有……还有一段路!”霍克喘着粗气,狙击枪的弹药指示器已经开始闪烁红光,提醒他弹药即将告罄。他更换了最后一个弹匣,火力不可避免地稀疏下来。
奈特靠在了门框上,他的脸色在头盔下面无人色,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他看着霍克依旧在奋力射击的背影,看着那些无穷无尽涌来的苔藓,突然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
“霍克……如果……能回去……你想做什么?”
霍克正一枪打爆一只从苔藓中凝聚出来的、拳头大小的、试图跳起来扑向他面门的怪异生物,闻言动作微微一滞。回去?做什么?这个问题太过遥远,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他脑海中一片空白,除了战斗,还是战斗。
“……不知道。”他老实回答,声音干涩,“可能……先睡一觉。睡到……自然醒。”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奢侈、也最实在的事情。
奈特似乎轻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声很快变成了剧烈的咳嗽。“我……想回……影舞者村落……看看……”他的声音越来越飘忽,“看看……那棵……老歪脖子树……还在不在……小时候……总爬上去……偷看……祭司们……训练……”
影舞者村落?老歪脖子树?霍克对这些词汇感到陌生。他只知道奈特是月影的人,神秘,孤僻,高效,如同冰冷的杀戮机器。他从未想过,这个机器般的男人,也会有童年,也会有想要回去看看的“老歪脖子树”。
“那就……活下去……自己回去看!”霍克低吼着,打空了狙击枪最后一个弹匣!他猛地将沉重的狙击枪背在身后,抽出了大腿侧面的重型手枪,对着几乎已经涌到脚边的苔藓连续开枪!“砰!砰!砰!”
手枪的威力远不如狙击枪,但胜在射速快。子弹在近距离将一片片苔藓打得汁液横飞,暂时延缓了它们的合围。
“走!冲出去!”霍克对着奈特喊道,同时伸手想去拉他。
奈特却猛地推开了他的手!“你先走!”他低吼道,用尽最后的力气站直身体,右手匕首横在胸前,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燃烧着生命最后的火焰,“我……断后!”
“你他妈疯了!”霍克目眦欲裂,手枪子弹疯狂倾泻,试图清空奈特前方的障碍,“一起走!”
“走!”奈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甚至用上了月影内部某种带有强制意味的语气,“这是……命令!活下去……告诉格雷……‘影蛇’……数据接口……不止一个……”
话音未落,奈特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竟然主动冲向了涌来的苔藓潮!他右手的匕首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精准而狠辣地劈砍着那些试图缠绕他的菌丝和凝聚体,为霍克争取到了最后一丝空间和时间!
霍克看着奈特那决绝的、如同扑火飞蛾般的背影,看着他左肩伤口再次崩裂、鲜血如同红色的珍珠般飘洒在真空中的景象,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知道,奈特已经做出了选择。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为他争取那渺茫的生还机会。
“走啊!”奈特最后的咆哮在频道里炸响,带着血沫和破碎的音节。
霍克猛地转身,不再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冲出了气密门,踏上了外部平台!在他身后,奈特的身影被灰色的潮水彻底吞没,只有那疯狂的劈砍声和某种……仿佛来自远古的、模糊的吟唱声(或许是幻觉),在频道里短暂响起,然后戛然而止,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死寂,以及苔藓蠕动时那令人作呕的窸窣声。
霍克站在平台上,剧烈地喘息着,左臂的伤口和胸口的闷痛仿佛都感觉不到了,只有心脏在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胸骨。他望着那片吞噬了奈特的、翻滚的灰色,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悲痛。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格雷那冰冷、平稳,不带一丝波澜的声音,才再次在加密频道里响起,清晰地传入霍克,以及观测平台内雷克斯的耳中:
“记录阵亡者:月影兵团,潜行专家,奈特。编号:Y-08923。牺牲于赤岩星夺还作战,‘鹰眼’中继站撤离行动,为掩护战友,遭未知生物兵器吞噬。”
霍克闭上眼睛,任由那冰冷的宣告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奥列格队长、老歪脖子树、影舞者村落……那些刚刚得知的、属于奈特的碎片,连同他冰冷的模样和最后决绝的背影,一起沉入了记忆的深渊。
他猛地睁开眼,看向他们来时的路——那条沿着维护廊桥残骸、跨越断裂带、通往观测平台的死亡之路。此刻,那条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金属和遥远的星辰。
但格雷警告的威胁正在逼近。
他必须回去。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忍着剧痛,检查了一下重型手枪的弹药——还剩最后七发。他看了一眼背后那扇已经再次被灰色苔藓覆盖、仿佛从未被打开过的气密门,然后毅然转身,向着归途,迈出了第一步。
这条用战友鲜血铺就的归途,他必须独自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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