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离京赴任渤海太守的消息,如同最后一记重锤,敲打在那些仍在观望、甚至心怀异志的洛阳官员心头。
昔日门生故吏遍布朝野、隐隐与皇权分庭抗礼的汝南袁氏代表,最终以这样一种近乎“礼送出境”的方式离开了帝国中枢,这其中蕴含的政治信号,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
德阳殿似乎因此空旷了些许,也肃静了许多。
朝会上,再也听不到那种隐含机锋、代表着袁氏利益的“不同声音”,剩下的,多是唯唯诺诺的应和,或是就事论事的奏报。
权力的天平,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御座之上的少年天子倾斜。
刘辩并没有被这暂时的平静所迷惑。洛阳的稳定只是表象,真正决定汉室命运的,是广袤帝国疆域内那些手握实权的州牧郡守,尤其是那些身为宗室、却未必与中央一条心的刘姓州牧。
内部整顿初见成效,下一步,必须稳住这些遍布四方的“自己人”,至少,不能让他们在关键时刻倒向敌人,或者自立门户。
这一日,嘉德殿内炭火温暖,刘辩与尚书令卢植、心腹谋臣陈宫,正对着一幅巨大的大汉疆域图低声商议。图上,代表各方势力的标记犬牙交错。
“陛下,袁本初已至渤海,据闻其到任后,广招门客,结交豪强,虽无明面逾矩,但其心难测。”卢植指着冀州东南的渤海郡位置,语气带着忧虑,
“冀州牧韩馥,性格怯懦,恐非袁本初之对手。若袁绍在渤海坐大,兼并冀州,则其北可联公孙瓒,南可窥青州,将成为朝廷心腹大患。”
刘辩点了点头,目光却并未在渤海停留太久,而是扫向了幽州和荆州。
“袁绍之事,朕心中有数。他若安分,朕可容他暂居渤海以观后效;他若不安分……自有收拾他之时。眼下,朕更忧心的是幽州刘虞,与荆州刘表。”
陈宫接口道:“陛下所虑极是。幽州牧刘虞,宗室重臣,素有清名,在幽州威望极高,深得汉胡民心。
然其与北平太守公孙瓒,因治理胡人策略不同,积怨已深。
公孙瓒骄悍,若其不顾大局,与刘虞冲突,则幽州必乱,北疆不宁,恐为外族所乘。”
“至于荆州牧刘表……”陈宫的手指移到地图南方的荆州,“单骑入宜城,平定宗贼,安抚荆州,确有大才。
然其坐拥荆襄八郡,带甲十余万,地处长江中游,连接南北,位置至关重要。
去岁陛下登基,董卓乱政,刘表虽上表称臣,却并未有实质举动,态度暧昧。
若其心生异志,或隔岸观火,则朝廷南方屏障尽失,后果不堪设想。”
卢植叹道:“此二人,皆乃宗室翘楚,若能使其真心归附,共扶汉室,则天下可定三分。
然……如何使其归心,却非易事。仅靠一纸诏书,恐难奏效。”
刘辩负手而立,凝视着地图上幽州和荆州那两个醒目的标记,脑海中飞速运转着来自现代的政治智慧和历史经验。
单纯的威慑或拉拢,效果都有限。必须给予他们真正需要的东西,同时又能将他们的利益与中央捆绑在一起。
“卢师,公台,”刘辩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你们觉得,刘虞与刘表,此刻最需要什么?最担心什么?”
卢植沉吟道:“刘虞性仁,重教化,其所虑者,无非北疆安宁,百姓生计,以及……公孙瓒之威胁。其所需要者,或是朝廷对其治理方略的明确支持。”
陈宫则道:“刘表名士风流,好虚誉,重士族。其初定荆州,根基未稳,所虑者,内部士族是否真心归附,外部强邻(如南阳袁术)是否觊觎。
其所需要者,是朝廷承认其治理荆州的合法性,赋予其更大的名分和权力,以压服内部,震慑外敌。”
“不错!”刘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投其所好,予其所需,同时,也将他们更紧地绑在朝廷的战车上。
朕意已决,对刘虞、刘表二人,不吝封赏,极尽荣宠!”
他走到御案前,提笔蘸墨,略一思忖,便开始亲自草拟诏书。
“擢升幽州牧刘虞,为太尉,封襄贲侯!仍领幽州牧,总督幽、并、冀北方军事,特许其便宜行事,安抚乌桓、鲜卑等部。另,赐其旌节、鼓吹,增其仪仗,彰其威望!”
对其与公孙瓒之争端,明确表态,支持刘虞之怀柔教化之策,申饬公孙瓒擅启边衅之举。
卢植和陈宫闻言,都是精神一振。太尉,三公之一,名义上的全国最高军事长官,位极人臣!
封侯更是莫大荣宠。仍领幽州牧并赋予总督北方军事之权,这是极大的信任和授权。
支持其怀柔政策,更是直接给刘虞吃了一颗定心丸。
而旌节、鼓吹,则是极高的荣誉象征,足以让刘虞在幽州地位更加稳固,也能有效震慑公孙瓒。
“陛下此策甚妙!”卢植抚掌道,“刘伯安(刘虞字)得此恩遇,必感念陛下知遇之恩,竭尽全力稳定北疆。
公孙瓒虽悍,亦不敢轻易违逆朝廷明确支持的刘虞。”
刘辩点点头,继续写道:“擢升荆州牧刘表,为镇南将军,假节,封成武侯!仍领荆州牧。
另,赐其宫廷典籍副本若干,许其在荆州设立官学,聘名士讲经,以彰文教。”
明确其有督荆、扬(部分)、交三州军事之权,负责讨伐不臣,安定南方。对其在荆州之政绩,予以褒奖,肯定其‘单骑定荆’之功。
镇南将军,四方将军之一,位高权重,尤其“假节”,赋予了刘表在特定情况下先斩后奏的权力,这对稳定荆州内部、应对袁术威胁至关重要。
封侯同样显示尊崇。肯定其功绩,赐典籍,许立官学,更是投中了刘表好名重士的脾性,能极大满足其虚荣心,并帮助他吸引更多士人归附。
陈宫眼中露出钦佩之色:“陛下洞悉人心!刘景升(刘表字)得此封赏,名实兼收,既可巩固其在荆州地位,又可借朝廷大义压制袁术。其为保此荣华,必不敢轻易背弃朝廷。”
“不仅如此,”刘辩放下笔,语气深沉,“朕还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荣辱,已与朝廷一体。
朕会明发诏书,公告天下,使四海皆知,刘虞、刘表,乃朕之股肱,汉室之栋梁!若有谁敢侵犯他们,便是与整个大汉朝廷为敌!
同时,也要让他们清楚,他们今日之地位、权力,皆源于朝廷,源于朕!
若朝廷倾覆,朕若不在,他们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他人岂能容他们安享富贵?”
这便是捆绑,也是警告。给予极高荣誉和权力的同时,也明确了权力来源和共同利益。
卢植与陈宫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振奋。
陛下这一手,将政治手腕运用得炉火纯青,远超其年龄应有的老练。
诏书很快拟定,用玺,派出使者,分别前往幽州和荆州。
为使仪式更加隆重,刘辩特意选择了在次日的常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正式宣布这两项重大任命。
翌日,德阳殿。
百官肃立,经过连日来的整顿和袁绍离京的冲击,气氛显得格外庄重甚至有些压抑。
在处理了几项日常政务后,刘辩环视群臣,朗声开口:“众卿家,如今天下不宁,逆贼董卓盘踞西凉,关东诸州心思各异。
然,我大汉立国四百载,根基深厚,忠臣良将遍布天下。
今日,朕要擢升两位宗室重臣,委以重任,望其能替朕镇守四方,安抚黎庶,共扶汉室!”
百官皆屏息凝神,不知皇帝又要有什么大动作。
谒者郎官上前,展开第一份诏书,高声宣读:
“制诏:幽州牧刘虞,宗室遗贤,德行高洁,牧民有方,威服北疆……特擢升为太尉,封襄贲侯,仍领幽州牧,总督幽、并、冀北方诸军事,绥靖边陲,怀柔远人……赐旌节、鼓吹,增仪仗,钦此!”
“制诏:荆州牧刘表,宗室俊杰,才略优赡,单骑定荆,功在社稷……特擢升为镇南将军,假节,封成武侯,仍领荆州牧,督荆、扬、交三州军事,讨逆安民……赐宫廷典籍,许立官学,彰明教化,钦此!”
两份诏书宣读完毕,殿内先是一片寂静,随即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太尉!镇南将军!假节!封侯!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顶级高官和莫大权柄!尤其是赋予刘虞总督北方军事、刘表督三州军事的权力,这几乎是将半壁江山的防务交给了他们!
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出身世家、原本对皇帝近来“打压士族”政策心怀不满的人,此刻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们震惊于皇帝的大手笔,这分明是在极力拉拢宗室和地方实力派;另一方面,他们也看到,皇帝并非一味强硬,该怀柔时绝不吝啬。
刘虞、刘表本身就是士族代表(刘表更是名列“八俊”),他们的得势,某种程度上也让士族集团看到了一丝希望——只要忠于朝廷,依然有机会位极人臣。
而一些寒门出身的官员,则更多看到了皇帝的权术和布局。
以此二人稳住北方和南方,朝廷便能集中精力对付西线的董卓,并从容整顿内部,推行新政。这是极高明的战略。
曹操站在武官班列中,低头垂目,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好手段……一石数鸟。既稳住了关键边镇,又彰显了朝廷恩威,更向天下昭示,只要忠于汉室,陛下绝不吝封赏。
相比之下,袁本初那点心思……格局太小了。”
他越发觉得,自己选择留在洛阳,谨慎观望,是明智的。
吕布对这类政务不太上心,只觉得皇帝封赏两个姓刘的王爷,是天经地义的事。
他更关心他的翊军何时能装备齐全,拉出去和董卓真刀真枪干一仗。
珠帘之后的何太后,虽然不太明白其中深意,但听到封赏的是两位刘姓宗亲,也觉得脸上有光,心中安稳,觉得儿子越来越有天子气度了。
“众卿可有异议?”刘辩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议论。
“陛下圣明!”以卢植、陈宫为首,众臣齐声应道。
这个时候,谁还敢有异议?更何况,此举确实于国有利。
退朝之后,这两项重大任命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洛阳,并随着驿道快马,向着幽州、荆州,乃至天下各州郡传去。
十余日后,幽州,蓟城。
州牧府邸内,年近五旬的刘虞,面容清癯,气质儒雅,正与部下鲜于银、魏攸等人商议如何安抚因公孙瓒袭扰而流离失所的百姓。
当他接到朝廷使者送来的诏书和太尉印绶、旌节仪仗时,这位素来以沉稳着称的老臣,也禁不住双手微颤。
他仔细阅读着诏书上的每一个字,尤其是“支持怀柔教化”、“申饬公孙瓒擅启边衅”以及“总督北方军事”等语,眼眶不禁微微湿润。
“陛下……陛下知我!”刘虞声音有些哽咽,他面向洛阳方向,郑重下拜,
“老臣刘虞,何德何能,蒙陛下如此信重!必当竭尽残年,稳定北疆,安抚黎庶,以报陛下天恩!”
他起身后,对部下肃然道:“陛下明察万里,支持我怀柔之策,此乃北疆百姓之福!
自今日起,更当用心招抚流民,劝课农桑,与乌桓、鲜卑诸部修好。至于公孙伯圭处……”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坚定,
“有陛下诏命在此,若其再敢擅动刀兵,破坏边塞安宁,我必以朝廷法度严惩之!”
刘虞本就威望极高,如今得了朝廷明确支持和太尉高位,更是如虎添翼。
幽州上下,人心振奋,都觉得有了主心骨。
连一向骄横的公孙瓒,在得知消息后,虽然心中不忿,却也暂时收敛了许多,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挑衅。
几乎与此同时,荆州,襄阳。
州牧府内,刘表正与蒯良、蒯越、蔡瑁等荆州士族领袖饮宴清谈。
刘表姿貌温伟,谈吐风雅,一派名士风范。
当朝廷使者抵达,宣读诏书,送上镇南将军印绶、假节、侯爵印信以及大批宫廷典籍时,整个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
刘表起身接旨,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喜悦和自豪。
“镇南将军!假节!成武侯!”刘表反复看着手中的诏书和印绶,尤其是“肯定其单骑定荆之功”、“许立官学”等语,更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需要朝廷的正式承认来巩固统治,也需要文化上的荣誉来彰显其地位,这一切,皇帝都给了他。
“陛下年少英睿,识人善任,真乃汉室之福!”刘表对麾下众人慨然道,
“我刘景升蒙陛下不弃,委以如此重任,必当尽心竭力,镇守荆襄,保境安民,绝不负陛下厚望!”
蒯良笑道:“明公得此殊荣,实至名归!如今有名正言顺督三州军事之权,那南阳袁公路,若再敢觊觎我荆州,便是公然对抗朝廷!”
蔡瑁也附和道:“陛下赐予典籍,许立官学,此乃大兴文教之契机。明公可广招天下名士,汇聚襄阳,届时,荆州必成文华荟萃之地,天下士林仰望!”
刘表闻言,更是心怀大畅。
皇帝的封赏,不仅给了他权力和名分,更给了他进一步整合荆州士族、发展自身势力的绝佳机会。
他对洛阳朝廷的归属感,从未如此刻这般强烈。
“立刻起草谢恩表!”刘表吩咐道,“言辞务必恳切!并向陛下进献荆州特产、珍宝,以表臣子之心。
同时,传令各郡,加紧整军备武,严密监视南阳动向,若有异动,即刻禀报!”
消息传开,荆州士族欢欣鼓舞,觉得跟对了人。刘表的统治基础,变得更加稳固。
洛阳,嘉德殿。
刘辩陆续接到了刘虞和刘表情真意切的谢恩表,以及他们进献的方物礼品。
幽州送来了上好的皮毛、战马,荆州则献上了精美的漆器、锦缎以及地方典籍。
“陛下,刘虞、刘表皆已上表谢恩,言辞恭顺,并表示将恪尽职守,镇守一方。”陈宫禀报道,“北疆和荆襄,短期内当可无忧矣。”
卢植也欣慰道:“此二人稳住,则朝廷无北顾南忧之虑,可专心应对西凉董卓,并推行内部新政。陛下此举,深得治国安邦之要。”
刘辩看着殿外渐渐融化的积雪,轻轻呼出一口气。
稳住宗室,只是第二步。内部,均田令的细则还在紧张的制定中,阻力必然巨大;外部,董卓就像一头蛰伏的恶狼,绝不会甘心一直困守渑池。
“还不够。”刘辩轻声道,“刘虞、刘表虽稳,然天下州郡,心怀异志者仍众。
并州方向,丁原与吕布的关系仍需调和;益州刘璋暗弱,汉中张鲁自立;凉州更是一片混乱……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传令给曹操,河南尹的田亩清查,可以适当加快步伐了。
同时,让王韧和赵五,加大对并州军内部,以及……袁绍在渤海动向的监控。”
“是!”陈宫肃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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