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殿前的广场上,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混合着清晨潮湿的空气,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刘辩手持明黄诏书,站在台阶高处,晨光勾勒出他尚显单薄却异常挺直的身形。
他那番措辞严谨、恩威并施的诏令,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让整个混乱的场面出现了短暂的凝滞。
跪在地上的袁绍,低着头,脸上那副“悲愤忠臣”的表情几乎挂不住,肌肉微微抽搐。
皇帝的应对太快了!太周全了!完全打乱了他趁机扩大清洗、彻底掌控宫禁的算盘!
封侯?赏千金?听起来恩宠备至,可“仍掌京畿监察”是什么意思?
他司隶校尉的职权本就不止于此,皇帝这轻飘飘一句话,像是肯定,实则是限制!
更别提把总领善后和京畿防务的大权交给了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陈宫!
还有曹操,居然被提拔起来“协助”陈宫?吕布也要进城?
一瞬间,袁绍感觉仿佛有无数条看不见的丝线从那个少年天子手中发出,试图将他紧紧缠绕、束缚。
他心中惊怒交加,更有一种被愚弄的羞愤——这小皇帝,一直在装!他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精明!
曹操同样是心中巨震,但更多的是惊异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他叩首谢恩,声音沉稳:“臣曹操,领旨谢恩!必竭尽全力,辅助陈侍中,安定洛阳!”
他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台阶上的少年天子,那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冷厉的眼神,与他记忆中那个懦弱茫然的形象判若两人。
这位陛下,藏得太深了!或许……这乱世,会因他而有所不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压下,眼下,先稳住局面再说。
陈宫上前接过诏书,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刻。
他清癯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满地的狼藉,朗声道:“陛下有旨,首恶已诛,胁从不问!各宫人等,即刻各归本位!平乱将士,停止追杀,原地待命!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的声音不如刘辩清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权力的交替从未如此顺遂,尤其是在这血与火尚未完全熄灭的时刻。
就在陈宫话音刚落的当口,南宫朱雀门方向,突然传来了更加激烈、更加混乱的喊杀声和哭嚎声!
那声音如同潮水般涌来,甚至盖过了嘉德殿广场这边的动静!
一名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的低级军官连滚爬爬地冲过来,扑倒在袁绍面前,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司隶!不好了!后将军(袁术)……后将军他带着本部兵马,从朱雀门杀进来了!
见……见着没胡子的就杀!已经……已经杀红眼了!
我们的人根本拦不住,好多宫人、甚至是没来得及跑出去的朝官家眷都被……都被……”
“公路(袁术字)他……!”袁绍猛地站起身,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又迅速涌上一股惊怒!
他这个弟弟,勇猛有余,智谋不足,而且性情骄横暴躁!
他肯定是听闻宫变,按捺不住,直接带兵杀进来抢功,或者说……泄愤!
可这蠢货也不看看时候!皇帝刚刚下诏止屠,他就来这么一出,这不仅是抗旨,更是把他袁绍也架在火上烤!
刘辩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袁术!这个莽夫!历史上就是他伙同袁绍在宫中大肆屠戮宦官,牵连无数。
没想到在自己的干预下,他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不是时候!
“袁本初!”刘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直呼袁绍的表字,
“这就是你袁家的兵?这就是你口中的平乱?抗旨不尊,滥杀无辜,与逆宦何异?!”
袁绍被皇帝当众斥责,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气又急,连忙躬身辩解:“陛下息怒!臣弟……臣弟必是听闻宫变,救驾心切,以致……以致行事鲁莽!臣这就去制止他!”
他必须赶紧去把那个蠢弟弟拉回来,否则袁家“忠臣”的脸面就要被丢尽了!
“救驾心切?”刘辩冷笑一声,语气锐利如刀,“朕看他是杀得性起,欲将这汉宫变成他袁氏的屠场吧!陈宫!”
“臣在!”陈宫立刻应道。
“你持朕节杖,即刻前往朱雀门!传朕口谕,令后将军袁术立即停止杀戮,收拢部队,原地待命!若敢抗命……”
刘辩目光冰寒,扫了一眼脸色难看的袁绍,一字一顿道,
“以谋逆论处!袁司隶,你也一起去!告诉你那位好弟弟,他的刀,若再敢染上一滴无辜者的血,朕绝不姑息!”
“臣……遵旨!”袁绍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憋屈,被一个少年如此训斥,还要去给自家那个蠢货弟弟擦屁股。
“曹操!”刘辩再次点名。
“臣在!”
“你带北部尉人马,随陈侍中一同前往,负责弹压局面,收拢被误伤的宫人及家眷,妥善安置!若有乱兵不听号令,试图反抗,准你便宜行事!”
“诺!”曹操抱拳领命,眼神复杂地看了袁绍一眼,心中暗叹。
这位陛下,手段真是老辣,不仅派陈宫持节去压制袁术,还让自己这个新晋的骑都尉带兵同去,既分了袁绍的权,又确保了命令的执行力,更隐隐有让自己与袁氏产生隔阂之意。一石三鸟!
陈宫、袁绍、曹操不敢耽搁,立刻带着一队人马,急匆匆赶往杀声震天的朱雀门方向。
刘辩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强压下胃里的翻腾。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关。稳住袁术那个莽夫容易,但要真正掌控这乱局,难如登天。
他转身,对留在身边的宿卫统领下令:“加紧巡逻,清理战场,将所有尸体……无论宦官、军士、还是无辜宫人,都暂时收敛,登记造册。
另外,严密监视永乐宫,确保太后安全,但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扰太后清静。”
“诺!”宿卫统领领命而去。
刘辩这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袭来,身子晃了一下。
李青赶紧上前扶住他,低声道:“陛下,您一夜未眠,又受此惊吓,还是回宫歇息片刻吧?这里有陈先生和诸位将军……”
刘辩摆了摆手,推开李青的搀扶,目光扫过眼前这片修罗场,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朕不能走。朕就在这里看着。看着这用鲜血换来的……片刻安宁。”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到,皇帝,还在。
……
与此同时,南宫朱雀门附近,已成人间地狱。
袁术顶盔贯甲,手持长刀,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脸上充满了杀戮带来的兴奋和扭曲的快意。
他本就对宦官恨之入骨,更嫉妒兄长袁绍主导了这次宫变,捞取头功。
一听到宫中厮杀声起,他立刻点起自己的本部亲兵,以“助兄平乱”为名,强行撞开朱雀门,杀了进来。
“杀!给老子杀光这些没卵子的阉狗!”袁术挥舞着长刀,狂笑着,“一个不留!哈哈哈哈!”
他麾下的士兵多是南阳带来的骄兵悍将,本就纪律涣散,此刻在主将的纵容下,更是彻底释放了兽性。
他们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面白无须、穿着宦官服饰的,甚至只是声音尖细些的宫人,冲上去就是一刀。
惨叫声、求饶声、狂笑声、兵器砍入肉体的闷响混杂在一起,昔日庄严肃穆的宫墙廊道,此刻变成了肆意屠杀的猎场。
鲜血染红了玉阶,浸透了锦毯。一些躲避不及的低级嫔妃、宫女吓得瘫软在地,哭喊声撕心裂肺。
甚至有几个倒霉的、留在宫中值宿未来得及逃走的低品级文官,也因为“形迹可疑”而被乱刀砍死。
“将军!将军!那边有几个跑得快,往西边去了!”一名校尉指着不远处一群惊慌逃窜的身影喊道。
“追!老子看他们能跑到哪里去!”袁术一夹马腹,就要亲自追上去砍杀。
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如同惊雷般炸响:“袁公路!住手!”
袁术一愣,勒住战马,回头一看,只见兄长袁绍、一个陌生文士(陈宫)以及曹操,带着一队兵马匆匆赶来。
那文士手中,还高举着一根象征着皇帝权威的节杖。
“大哥?”袁术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点,
“你怎么来了?这里的阉狗交给我就行了!保证杀得干干净净!”他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混账东西!”袁绍气得脸色铁青,几步冲到袁术马前,压低声音厉喝道,
“还不快下马跪下!陛下有旨,止屠安民!你竟敢抗旨,在此滥杀无辜?!”
“止屠?”袁术眼睛一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大哥,你糊涂了?这些阉狗死有余辜!杀光了干净!什么止屠不止屠的,肯定是小皇帝被吓破了胆说的胡话!等我杀光了……”
“放肆!”陈宫上前一步,手持节杖,目光冷冽如冰,直视袁术,
“后将军袁术!陛下明诏,首恶已诛,胁从不问!尔竟敢公然抗旨,纵兵屠戮,惊扰宫闱,滥杀无辜!视君命如无物,尔欲反耶?!”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股凛然正气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袁术被陈宫的气势所慑,又看到那代表皇帝的节杖,嚣张气焰不由得一窒。
他虽莽撞,但“谋反”这顶大帽子扣下来,还是让他心里发虚。他求助似的看向袁绍:“大哥,这……”
袁绍此刻恨不得把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掐死,但毕竟是自家人,只能强压怒火,厉声道:“还不快跪下接旨!你想害死我们袁家满门吗?!”
袁术这才不情不愿地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嘴里还嘟囔着:“接什么旨……阉狗本来就该杀……”
陈宫根本不理会他的抱怨,直接传达刘辩的口谕:“陛下口谕:令后将军袁术即刻停止杀戮,收拢部队,原地待命!若敢再伤一人,以谋逆论处!袁司隶,请你监督执行!”
“臣……遵旨。”袁绍咬着牙应下,然后狠狠瞪了袁术一眼,“还不快让你的人住手!”
袁术悻悻然地对着还在追杀砍伐的部下吼道:“都他妈给老子住手!听见没有?住手!”
那些杀红了眼的士兵听到主将命令,这才逐渐停了下来,但一个个依旧手持血刃,喘着粗气,眼神中的疯狂尚未褪去。
曹操不等吩咐,立刻指挥自己的北部尉人马上前,隔开袁术的部队,开始救助那些受伤未死的宫人,收敛尸体,维持秩序。
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明显是无辜者的尸体,曹操眉头紧锁,心中对袁术的鄙夷和对时局的忧虑更深了一层。如此残暴不仁,岂是成事之辈?
陈宫扫视了一圈狼藉的现场,对袁绍冷冷道:“袁司隶,陛下将京畿监察之责交予你,还望你管束好自家人,莫要再出此等骇人听闻、有损朝廷体统之事!”
袁绍脸上火辣辣的,陈宫这话,简直是当着曹操和众多将士的面打他的脸!
但他理亏在先,只能硬生生忍住这口气,拱手道:“陈侍中放心,绍必严加管束。”
“如此最好。”陈宫不再多言,对曹操点了点头,示意他处理好后续,便转身持节返回嘉德殿复命。
他知道,经此一事,袁绍兄弟的气焰算是被暂时压下去了一些,皇帝陛下的威信,也在这血与火中初步树立。但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风浪,还在后面。
袁术看着陈宫离去的背影,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不满地对袁绍道:“大哥,何必对那酸儒如此客气?还有那小皇帝……”
“你给我闭嘴!”袁绍低吼道,眼神阴鸷,
“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大吗?立刻把你的人带回营地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踏出营地一步!”
袁术虽然不服,但见兄长真的动了怒,也不敢再顶撞,哼哼唧唧地带着他那群煞气腾腾的部下,骂骂咧咧地撤走了。
袁绍独自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的狼藉和血迹,又望向嘉德殿的方向,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小皇帝……陈宫……今日之辱,我袁本初记下了!
他感觉,洛阳的天,真的要变了。而这场权力的游戏,似乎出现了一个他未曾预料到的、强劲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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