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的中心,是苏清徽。
那一瞬间,整个“基石计划”最高级别评审会的会议室,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空气。
数十位跺跺脚就能让亚洲金融市场震颤的顶尖人物,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她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钢针,精准地刺破了在场所有人精心维持的平衡。
“如果我们的手段本身就是在收割市场情绪,又如何宣称这是‘扶强’而非另一种形式的‘杀富’?”
这句话,将丁元英那套精密、冷酷、高效的资本运作逻辑,从高悬云端的“宏大叙事”,一把拽回了地面,暴露在最朴素的道德拷问之下。
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寂静。
艾米丽·赵脸色煞白,嘴唇翕动,正要起身解释这套高频套利模型对市场流动性的正面作用,丁元英却缓缓抬起了手,一个不易察觉的动作,制止了她。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苏清徽,那双深邃得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恼怒,没有轻蔑,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赞许的微光。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的气场从刚才的锋芒毕露,转为一种沉淀下来的厚重。
“你说得对。”他开口,声音低缓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落在众人心头。
“我们正在用魔鬼的钱建教堂。问题是——如果没有魔鬼的钱,教堂根本起不了地基。”
话音落下,他不再多言,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草草收场。
人们带着满腹的疑虑与震撼离去,唯有苏清徽被丁元英单独留了下来。
他没有坐回主位,而是走到她面前,递过一个薄薄的、带有物理加密锁的硬盘。
金属外壳冰冷的触感,从她的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看看这个。”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苏清徽用了整整十分钟才解开那三重嵌套的密码。
当“反镜像协议”的完整推演过程出现在屏幕上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档案里没有复杂的金融公式,全是关于人性的冰冷解剖。
那些看似自然的焦虑表现、直播中恰到好处的慌乱语气、媒体采访时欲言又止的停顿,甚至那次轰动一时的“抄底失败”,导致天序资本账面巨额亏损的记录,全部都是经过上万次模拟后,精心设计的心理诱饵。
丁元英将自己暴露在对手的AI模型“回声”(EchoNet)面前,像一个完美的演员,表演着一个“可被预测”的交易天才。
他故意泄露交易习惯,故意展现情绪波动,一步步喂养着“回声”,让它建立起一个关于“丁元英”的镜像模型。
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刻,他会做出一个完全不符合模型预测,却又在人性深处无比合理的选择,完成致命一击。
她越看越寒心,指尖冰凉。
这已经不是金融博弈,这是在灵魂层面设下的陷阱。
她猛地抬起头,仿佛丁元英就站在她面前。
“你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模型?”她喃喃自语。
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加密通讯器里传来丁元英的文字消息,时间点正是此刻。
“不。我是让模型以为它理解了我。但它不懂,真正的混乱,是从不表演混乱的人身上来的。”
苏清徽怔住了。
她想起档案最后一页的附录,那是丁元英的几段自述。
“就像‘回声’永远不明白,为什么我在最危险的时刻反而会闭上眼睛——因为我知道,有些东西,只有在看不见的时候才最清晰。”
同一时刻,新加坡一座废弃的数据中心深处,托马斯·李蜷缩在冰冷的服务器机柜之间,像一只被遗弃的野兽。
他戴着降噪耳机,里面循环播放着一段被丁元英的防火墙退回的合成语音。
那是他呕心沥血的杰作,模拟丁元英在一次投资者电话会议中的发言。
他反复调试着声纹参数,试图让那虚拟的“心跳”声更真实,让每一次呼吸的间歇更自然。
他坚信,只要能完美复刻丁元英的生理节律,就能预测他的决策节奏。
“咔哒。”
刺眼的白光突然从入口处亮起,驱散了机房的黑暗。
林世诚的身影出现在逆光中,轮廓冷硬如铁。
“项目终止。”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回声’已被识别,继续运行只会暴露我们更多的底层逻辑。”
托马斯猛地摘下耳机,双眼布满血丝,像被激怒的困兽般嘶吼:“可我已经快成了!只差一点点!我能感觉到他的节奏!我能感觉到他下一次心跳的频率!”
林世诚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你感觉的不是他,是你自己的疯狂。我们追求的是效率,不是殉道。这个项目,已经成了你的心魔。”
“不!”托马斯扑上去,却被林世诚轻易地侧身躲开。
激烈的争执在空旷的机房里回荡,最终,林世诚不再废话,走到主电源前,毫不犹豫地拔掉了插头。
嗡嗡作响的服务器瞬间归于死寂,指示灯逐一熄灭,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
林世诚在黑暗中取走了核心代码硬盘,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输了就是输了,回去总结失败,而不是爱上失败。”
托马斯独自跪倒在彻底的黑暗与寂静中,手中死死攥着一张被汗水浸湿的打印纸。
那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丁元英所有公开演讲中,“沉默超过两秒”的时间节点统计表。
丁元英的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凝重。
他刚刚收到来自东京高桥健太郎的加密情报:“灰鸦”组织的核心成员已秘密接触瑞士一家背景深厚的主权基金,意图借道监管宽松的欧洲市场,重建被他们摧毁的交易通道。
几乎是同时,艾米丽·赵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不安:“丁总,我们发现‘回声’的一个旧账户,在三天前有过一次短暂的登录记录。Ip地址经过多重跳转,无法追踪。”
“它访问了什么?”丁元英的视线依然锁定在屏幕上跳动的恒生指数上。
“什么核心数据都没动,”艾米丽的声音有些困惑,“访问记录只有一条:天序资本官网首页的……访问日志下载。”
下载访问日志?
那意味着对方不再关心天序资本在做什么,而是关心“谁”在关心天序资本。
他们要分析的,是整个市场的关注点和情绪流向。
丁元英凝视着屏幕良久,无数的数据流在他瞳孔中生灭。
忽然,他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命令。
“艾米丽,通知技术部和公关部。把‘基石计划’现阶段所有的财务模型,全部公开化。做成一个交互式的网页,让所有人都能看到我们在做什页,但保留最底层的核心算法作为黑箱。”
苏清徽恰好来归还硬盘,听到这句话,震惊地停在门口:“公开模型?你不担心被复制吗?这等于把我们的打法暴露给全世界!”
丁元英转过身,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弧度:“欢迎复制。但请记住——你可以复制我的行动,却无法复制我为何这么做。”
当晚,丁元英进行了一项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实验——“断联实验”。
他关闭了办公室里所有的彭博终端、数据监控屏,切断了连接外部网络的一切物理线路。
房间里只剩下一盏台灯、一叠白纸和一支笔。
他要仅凭记忆,以及对人性的理解,推演次日香港股市可能的走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维多利亚港灯火璀璨,室内却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没有数据,没有模型,只有他对那些看不见的对手——他们的恐惧、他们的贪婪、他们背后权力的迟疑——的纯粹推演。
三小时后,他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关键的点位,并在第二个点位旁,附注了一句:“此处应有风,但不知来自何方。”
第二天上午十点,港股开盘。
恒生指数的走势波澜不惊,直到它触及丁元英写下的第二个点位。
毫无征兆地,一笔巨额买单从天而降,指数被暴力拉升近百点。
那股力量出现的时机、拉升的幅度,与他纸上的推演分毫不差。
办公室里,艾米丽和交易员们一片欢呼,为又一次精准的预判而雀跃。
丁元英却没有任何喜悦,反而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意识到,这一次,他并非依靠什么虚无缥缈的“神识”,而是依靠一种近乎残忍的、对“人”的彻底洞察——他精确计算了恐惧的尺度,量化了贪婪的惯性,预判了权力在关键时刻必然的迟疑。
他赢了,却感到一阵深刻的寒意。
因为他证明了,苏清徽在会议上说的是对的。
他所做的一切,本质上就是对人性弱点的精准收割。
他拿起那部从不离身的加密电话,拨通了苏清徽的号码。
电话接通,他沉默了片刻,只说了一句:“也许你说得对。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强的洞察,而是一颗能承受真相的心。”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就在丁元英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一个轻轻的声音传来,像羽毛拂过心湖。
“那你现在,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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